王纪人
继立春、雨水之后,节气惊蛰踩着带雷的脚步来了。
在我过往的生涯中,因为一直生活和工作在城市,除在特定年代里偶一为之,基本不事稼穑,对与农事关系特别密切的二十四节气,只有肤浅的了解和关注。但对惊蛰这个节气,从小到大还是蛮有感觉的,因为它的到来往往伴随几声惊雷,有点先声夺人的气势,有时还风雨交加。当然,雷可能会提前打,也可能迟到几日。我更期待正好在惊蛰这一天听到第一声隐约或清彻的春雷,于是说一句:惊蛰到了,蛇虫百脚都要爬出来了。
其实我这是在重述儿时听到母亲或老祖母说过的话,而这句话,在中华大地大概用不同的方言被说了几千年。人们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地复述,一半说的是事实,一半是在感叹惊蛰这个节气老祖宗怎么定得那么精准啊,似乎年年得到应验。至于在乡野从事耕作的农夫农妇,据说他们对惊蛰那天响不响雷是很计较的。如果惊蛰天有春雷滚过,就是丰年的好兆头。
西汉时期《淮南子·天文训》对惊蛰已有明确的“定位”:雨水节气后加十五日则雷惊蛰,音比林钟。林钟是古乐十二律之一,处于不低也不高的第八位。这一天春雷如林钟般震响,震动了大地,也震撼了万事万物,仿佛在说快快醒来吧,于是蛰伏在地下的昆虫们伸伸懒腰,钻出地面蠕动起来了,冬眠的大小动物也睡眼曚昽从地洞里爬出来了。只有醒来,动起来,万物才能生长。所以有“春雷响,万物长”一说。我们人类是不冬眠的,但既然惊蛰用雷声庄重地宣告仲春到来,那么,农民兄弟先动起来了,锄头犁耙统统要拿出来,闲了多时的黄牛水牛也牵出来,春耕必须开始了,农事绝对误不得。即使全部实现耕作机械化的地方,也懈怠不得。
惊蛰或许把害虫病毒也惊醒了,现在全世界从事防疫的医生都忙到累趴。中国经过一年多的众志成城、合力同心,新冠疫情相对缓解。但鉴于世界范围的疫情居高不下,输入病例时有发生,决不能掉以轻心。记得做学生的时候,常有“春天不是读书天”的托词或玩笑。后疫情时代,学生们时不时要在线上网课,回到中国上外国网课的留学生还有时差问题,天没亮就起床听网课,谁不犯困呢?这时候正好“惊蛰”一下,把瞌睡虫统统赶走了。这同样适用于一切在学习和工作岗位上的人,都要牢记“一年之计在于春”的古训,既不能懒学,也不得懒工和懒政。
中国古代诗人比现代诗人更关注标志着季节、物候、气候变化的二十四节气。仅“惊蛰”这个节气,就有好几位大诗人写过。晋代的田园诗人陶渊明就写道:“仲春遘时雨,始雷发东隅。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先巢故尚在,相将还旧居。自从分别来,门庭日荒芜。我心固匪石,君情定何如?”(《拟古·其三》)此诗首写仲春惊蛰节气给大自然带来的生机勃勃的景象,其中包括新燕入庐。接着便借春燕归巢托物起兴,表现不因贫穷改变弃官归隐的志向,并寄寓对晋室为刘宋取代的愤慨。从一个节气发生的季节变化,暗示政局的变化,并表明素志不变的决心,这就突破了田园诗的局限了。此外,唐代韦应物的《观田家》、白居易的《闻雷》,宋代陆游的《春晴泛舟》和范大成的词《秦楼月·浮云集》等,都写到惊蛰,各有千秋,各有寄托。比较而言,陶诗既生动简练地写出了惊蛰这一天他所见到的天气物象的变化,也寄寓了自己的志向和讽喻。可谓心有高致,诗有高格,比后人的几首惊蛰诗都高出一筹。
早在中国上古时代形成的二十四节气,是中国人认知天象、物候、时令和大自然规律的知识体系,用来安排农事和日常生活等社会实践。它固然是农耕文明的智慧结晶,同时也体现了天行有常、顺应天时、天人合一、阴阳交替等中国古代最有价值的哲学思想。我个人认为,它既是一种自然哲学,也是天人感应和互动的实践哲学,打通了形而上和形而下。它把自然的节律与生命的节律统一在了一起。凡此都是中国文化对于世界文化的一个重要的贡献。
此刻,我仿佛正听到殷殷的雷声,尚在沉睡的万物万灵正在或将要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