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8日 星期六
希望(中国画) 阅读的意义 新婚之夜今夕何夕 人世间的相逢 言之无文  行而不远 一生心系“小铁匠”
第18版:夜光杯 2021-04-23

人世间的相逢

许道军

许多年前的一天,我与几个小朋友一起逛街。街边是河,河边有一棵乌桕树,乌桕树枝丫横在水面。一个叫春分的小朋友懒散地靠在乌桕树上,凌空抒发感慨。他说:要是没有这棵树,我就掉到河里去了。过了好多年,我走在上海的街道斑马线上,突然像春分一样地想,要是前面没有红绿灯,我在大街上走走停停是不是很搞笑?若是对面那个跃跃试欲的司机不懂得“红灯停绿灯行”的规则,我什么时候才能过得去这十几米宽的马路?

是的,正如一辆车和一个人在十字路口的正确相逢,中间必须经历无数项准备。这其中得有车,得有刹车技术,得有红绿灯。当然,必须得有城市,我与那个司机都得进城。更重要的是,必须要有规则,而这个规则需要经过两三百年无数次的试探和试错才能达成,其中还会有牺牲者。而一个人和一棵树在时空中的遇合,同样偶然、危险和艰辛。作为那个叫春分的孩子而言,他必须于20世纪70年代,准时出现在亚洲——中国——河南省——新县——田铺乡——河铺村这些具体的地方。他的父亲,就是我们称为表爹的那个人,必须在50年前从湖北省——麻城县——福田河镇——胡儿山村举家迁到河南。为了这次个人的壮举,历史安排了一次大饥荒,促使他义无反顾,下定最后决心,背井离乡。来的时候,表爹恰好是个光棍,有一桩婚姻正在河南等着他。春分是一个非常精瘦的人,表爹也是,由此上溯到他们精瘦的远祖。从赤裸着身子在丛林中与野兽撕抢食物开始,他们就成了历史的余数,必然的反证,夭折的漏网之鱼。无论是白骨蔽平原的战乱,还是千里无鸡鸣的灾荒,他们必须活着,在这中间,决不容许有半点闪失。活着,也许是最简单的事情,但也可能是最困难最侥幸的事情。为了春分,一个不曾预料的后代,因为要在某时某刻,倚靠在一棵临河的乌桕树上,他们这些人几乎是忍辱负重、苟且偷生。

对于这棵乌桕树而言,首先它必须是乌桕树而不是刺槐,若是刺槐,树枝上长满了刺,春分就不会斜靠在它身上。其次,它必须要长大,粗壮得能够承受一个孩子的体重;长大了,它又胆战心惊地担心砍柴人。它的对面,是一个豆腐店。豆腐店老板在生意好的时候,总是忙不过来,会随手砍伐一切看到的杂木,用以烧豆浆。它必须拼命从河里吸取水分,成为一根真正的注水乔木而无法生火,断掉砍柴人对它的念想。它最初寄身于一粒鸟粪,鸟粪寄身在鸟体内时,鸟在飞翔。上面有鹞鹰,下面有鸟铳,还有弹弓。这其中,包括春分手中的那一只。更年幼的春分,正与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一起,追杀着一个与他的生命中某一时刻注定有关联的鸟类。由于技艺拙劣,才避免了自摆乌龙。最后,它必须长在这个位置,分厘不差,以便让春分准确地靠在它身上。

一个人与一座城,一棵树与一个小孩,它们的相逢是那么偶然,但若将已然性当做必然性的话,其相逢的逻辑又是那么地丝丝入扣。人世间所有的相逢皆是如此,无数次的错过,才换来一次偶然的发生。然而我们得善待这一次次偶然的相逢,因为它们就是我们必然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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