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伟
邯郸路复旦大学校区以南,有几条以“国”字打头的南北向马路,自西向东,依次为国权路、国年路、国顺路、国福路、国达路(原国清路)和国定路。我曾有个设想,写一写这几条马路的前世今生,并为其个性定位。例如,国权路最具历史感,故事也最多;国年路曾是教工宿舍主干道,人文风景最好;而国定路则富于现代气息,青年学生最喜欢——它曾被吟诵入诗,还被写进了歌曲。上海彩虹合唱团那首《张士超你昨天晚上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在哪里了》,“凛冽的风,冰冷的雨,国定路的落叶满地,我已经冻得不行……”把国定路唱成了“网红”。
然而,当我把目光投向国福路时,却犯了难:它该如何定位呢?20年前,我曾住在政肃路上的复旦第十宿舍,小区垃圾箱房却设在国福路。除了去倒垃圾外,我不记得那时我是否从头到尾走过国福路。国福路既不车水马龙,也不四通八达,从邯郸路到政修路,全长仅300余米。那时,原本开在国福路的玖园(复旦第九宿舍)大门早已移至国顺路,国福路显得内敛、幽静,与世无争。2005年,邯郸路成为中环线后,“前不着村”的国福路更加孤独、落寞。
查一下史料,国福路的资历倒不浅。它辟筑于1940年,以今邯郸路为界,分南北两段,南段路名“协仪路西二街”(一说西三街),即今国福路段;北段名为“同化路西四街”,直达界泓浜(今复旦“本北高速”北侧)。所谓“协仪”“同化”,实际上是日本占领军打着“日中协进”旗号,行殖民之实。抗战胜利后,南北段路名沿用“大上海计划”路名命名原则,统称为“国福路”。上世纪50年代,复旦校区东扩,国福路北段融入校区,南段就成了最短的“国”字头马路之一。
国福路两旁,原是一片田野和沟渠。但在路西侧,却老早就有一幢欧式别墅,绿瓦黄墙,外形呈圆弧形,俗称“绿屋”。1956年前后,复旦出资将其买下,作为陈望道校长寓所(底层设语言研究室),门牌号为“国福路51号”(以下简称“51号”)。一个难解之谜是,早年这一带荒无人烟,51号由何人建造?为何选址此地?它究竟建于哪一年?出于好奇,我曾多方打听,不得要领。几天前,老复旦子弟张业新先生告诉我,他曾听人说起,51号建于1930年,原为华兴铁工厂老板所有。华兴铁工厂位于其美路(今四平路)国权路口,1949年后更名为“国营上海机床附件厂”,至上世纪90年代拆除。张业新还透露说:“大概在1980年前后,我与江湾医院老职工张文炳路过国福路,他指着51号对我说,50年代初这里是‘血防站’(血吸虫病防治站),我曾经在这里上过班。”以上回忆,掀开了51号神秘面纱的一角。
51号北面,另有两幢结构相似的别墅,这是1956年杨西光书记主政复旦时建造的,门牌号分别为“61号”和“65号”,专供从浙大调任复旦的数学家苏步青、陈建功先生分别居住。后来,陈建功调任杭州大学副校长,65号一度空置,“文革”后期由生物学家谈家桢先生迁入。51号、61号、65号三幢别墅,从南到北,相互依存,原是玖园一个独特地方,留下过不少佳话。据说,陈望道校长常在51号院子周围散步,有时见到苏步青副校长正在61号院子里莳花弄草,他会走过去聊天。有一次,他兴奋地告诉语言研究室的同事,他刚去向苏先生请教了一个数学问题——那时,他正在定稿出版跟数量有关的“单位词”的著作。
当年,复旦校园里小楼不少,但真正称得上“别墅”的,只有四幢。一幢在燕园(俗称“小红楼”,今已拆);另外三幢,就是51号、61号和65号。多年后,随着主人去世或迁离,三幢别墅一度破旧不堪。2018年5月,修葺一新的51号作为《共产党宣言》展示馆正式开馆,各地参观者纷至沓来。一位复旦校友告诉我,他以前在校读书时,从未听说过国福路,是“《共产党宣言》展示馆”吸引他重返母校,踏足国福路。在建党100周年之际,经过修缮的61号苏步青旧居和65号谈家桢(陈建功)旧居,与51号一起,被定名为“爱国主义教育建筑群”,对公众开放。
从此,国福路不再寂寞。有了这个“爱国主义教育建筑群”,国福路纵然再低调,也可以与其他历史文化名街平起平坐。而对我来说,定位国福路的个性,也已不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