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建筑的多样化美学标准

◆范文兵

大众最常问建筑人士的问题就是：你的设计风格是什么？“设计风格”似乎就对应着约定俗成的“标准答案”——例如，西方古典象征高贵；中国古典象征振兴；国际极简象征现代；小清新象征年轻；赛博朋克象征未来；多元拼贴象征东西融合……围绕这一建筑形象定义问题，业内外经常陷入各执一词的缠斗。当然，最后获胜的往往都是出资方，失败的往往是专业人士。

建筑，是一个与所有人日常生活都息息相关的实践型专业，专业与大众都在其中起着重要的作用，都应得到重视。大致有六个因素，会影响建筑形象的建立，不同情况下，各个因素所起的作用和影响力不尽相同，从而造就了建筑千变万化的形象。

首先，就是建筑的使用功能。亦即，建筑是做什么用的？它是住宅、办公楼，还是学校、美术馆，抑或社区文化活动中心？不同的使用功能，会让建筑的大小、高度、规模、组合方式等产生很大的不同，形象自然就会不一样。

其次，建筑的投资价值几何。很多建筑，包括城市，其投入资金不同、投资主体的差异，都会导致建造功能与规模、内部结构选型和选材差异。自然而然，建筑的样貌也就不同。

再者，建筑所处的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也是要素。世界各地的气候、地形各异，即便同一城市或同一乡村，建筑是靠近马路还是靠近公园，是靠近河边还是沿着山坡，所处的自然环境、人文环境也是不同的。对于房子的开窗采光，还会受到地理因素影响，例如北半球的房屋，应该在南面多开窗；南半球的房屋，应该在北面多开窗；如果房子建在热带海边，就会开大窗户，还会有门廊、大阳台等设施，利于遮阳、通风；如果房子建在寒带，开窗就会小很多，墙体也会做得比较厚，以保暖节能……

还有，就是建造技术与建造材料的影响。建造技术与建造材料，是构成一座建筑骨架的本质因素。例如欧洲教堂都造得越高越好，以象征宗教意义，但由于技术所限一直未能如愿。直到14世纪哥特式建筑时期，出现了尖肋拱顶、飞扶壁等技术，教堂才真正做到了高耸向上的空间形态。近来，随着互联网、人工智能高新技术的出现，也给建筑带来了新的技术突破。此外，还出现了新的材料，如可印刷的水泥、透明的石头、可自主呼吸的生态材料等。因而，如今的建筑已经摆脱了原先局限于笛卡尔坐标系里的形态，可以做到前所未有的动态感、连续曲面、光滑质感。

第五，就是建筑相关法规的规范。各种法规，包括城市规划、城市交通、防火和消防规范、经济法规等都会影响建筑形象。例如，在纽约曼哈顿看到的摩天大楼，顶部几乎都是随高度普遍缩小的特征——这其实是符合城区规划法规要求的结果，目的是不遮挡阳光以及视线。荷兰阿姆斯特丹运河沿岸，有很多密密麻麻挨在一起的传统住宅——那是因为以往，荷兰是按照建筑面宽来收税的，所以房屋的面宽要尽量做窄……

第六，就是我们如今引发业内外高度关注的使用者、设计者的审美与习俗等。建筑使用者、设计者的生活方式、社会文化习俗、审美倾向、哲学观念等也对建筑形象产生影响。如北京天坛，作为古代皇帝祭天之作，就包含了很多中国传统习俗的象征意义。祈年殿，是祈求丰收的祭所，殿内列柱内圈为四根，中圈及外圈均为十二根，象征四季、十二月、十二时辰和二十四节气。天坛整体体现出“天圆地方”的哲学观，其屋顶颜色基本采用了蓝色琉璃瓦，是受到“天蓝地黄”传统观念的影响。古希腊的柱式也有其文化内涵。陶立克柱最简单，看上去很有力量，象征着男性的刚健；爱奥尼柱一般比陶立克柱高，看上去苗条一些，象征着女性的柔美。

以当今中国建筑学业内外的交流情况来看，前五个因素影响相对客观、明确，比较容易理性推导出双方都能接受的建筑形象。而第六个因素，在文化环境相对独立，设计、建造与使用者密切相关的乡土社会里，也容易明确交流。但是，在今天高速发展的中国，多元文化未必能够达成共识的环境下，双方想要达成有效交流，都应拓展思路、换位思考。

对于公众领域的建筑设计，就要考虑得更为全面、深入。第一，要认识到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的不同。绝大多数建筑都具备不同程度的公众性，这决定了过于个人的趣味，不适于“公之于众”。曾有一度，广州恒大新足球场设计方案看起来比较像是莲花，就引发了具象还是抽象、高雅还是低俗审美的热议。最终，方案回归为“抽象美”。第二，要认识到现代化观念，是整个世界大趋势。机械美、抽象美与象征意义的表达并不矛盾，还可避免过分追求具象化过程中，使用功能和细节上的浪费。例如上海世博会英国馆，设计师用了6万根蕴含植物种子的透明亚克力杆，组成巨型“种子殿堂”，也成为送给中国的礼物，堪称当今世界最佳建筑设计之一。

对于建筑专业人士而言，一方面，不要用形式主义肤浅解读大众美学诉求。建筑师要关注生活、文化、人性，深究形式背后的真正诉求。曾有一位业主想复制美国白宫做自己的办公楼。建筑师问他，是想复制白宫还是想要它代表的气派？业主表示，想要气派。于是，建筑师建议，表达气派的方式有很多种，解读了如何通过比例、尺度、材料、细部共同铸就真正的气派。最终，在避免了山寨建筑的同时，也帮助业主看到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另一方面，要尊重大众对“具象、象征”的文化以及美学诉求。某建筑设计师设计的幼儿园，以“活力岛屿”“童话森林”为概念，采用专业认同的“本体”手段——建造的、材料的、空间的、基地的，进行发展，在抽象与具象之间找到了平衡。

与其双方陷入感性的“美学之争”，不如逐渐找到双方共同认可的理性的“多样化美建筑标准”，避免建造出具象如福禄寿天子大酒店、各种山寨欧洲小镇这些令人忍俊不禁的建筑或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