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君辉与外公陈巨来合影
印蜕
子孙保之
至宝
大风堂珍藏印
梅影书屋图书
心畬
静窗一日几回看
◆孙君辉
陈巨来(1905—1984),原名斝,字巨来,后以字行,号塙斋,别署安持、安持老人、牟道人、石鹤居士,斋名安持精舍,浙江平湖乍浦镇人,寓居上海。是20世纪海上最重要的篆刻家之一,又因《安持人物琐忆》一书,被誉为掌故专家。本刊特邀其外孙孙君辉、弟子陆康回忆“近代元朱文第一人”的治学、创作、交友点滴,读懂巨来篆刻“雅静秀润”之美。 ——编者
严谨 一个字要刻到“匀”
外公陈巨来小时候,觉得篆刻好玩,他曾向陶惕若学了约两年时间。
陈巨来的父亲陈渭渔在福建做官时与赵叔孺为同寅。回来上海后,有一年春节,赵叔孺来太外公家拜年,太外公把陈巨来仿吴昌硕所刻的“癖于斯”给赵叔孺看。见到这印,赵叔孺大为赞赏,许他将来必成名家。陈巨来一听,就更花心思在刻印上,后拜师于赵叔孺。
我六七岁时,一直看外公刻章,可以说是耳濡目染。13岁那年的一天,我的手边正好有块石头,上面有个猴子,我便拿着刀子随意在上面刻玩。外公陈巨来见我喜欢印章,就提议教我刻章。
直到晚年80多岁,外公始终坚持每天刻一方章,我就在旁边看。他有三张砂皮(上海人叫“砂皮”,其实就是砂纸):粗号(100号)、中号(200号)、细号(300号),分别用来磨石头。刻印前要分别用这三种砂皮各磨一次石头,一共打三次。外公曾说,砂皮越旧越细,而且要干磨,不能放在水里磨,因为水里磨是为了抛光用,磨得太光不受墨。
磨好后,涂一些墨就可以开始刻了。一开始,我先练习横线条、竖线条、打圈,后来外公认为我线条基本功可以了,他就帮我写好简单的字,让我开始刻。刻好后,外公会提很多建议,哪里宽了、哪里密了、哪里不够挺,一个字要刻到“匀”。还记得,以前是我外婆当外公的书童,外公印章所用的印套都是外婆一针一线做起来的。后来我接替外婆,当起了外公的书童。
外公一直让我多看印谱,还主张我看笔记类的书。他让我临习《谦卦碑》《道因法师碑》《礼器碑》《峄山碑》。他写《谦卦碑》用的毛笔也是经过一定处理的。他把狼毫小楷笔用丝线扎紧,拿香烟把前面的一点笔尖烫成平头秃笔,用胶水把秃笔丝线封起来。我那时候写《谦卦碑》的时候,他也帮我这样扎过,前人叫“燃毫”。
考究 手蘸印泥打印蜕
外公喜用锋利的刀,在用刀的时候,他爱用无名指顶住石头,这样就不至于冲刀的时候冲出去刻伤手。除了刻极小的印章,外公刻章基本上就用一把刀。他也不用印床,只有刻象牙章铲底的时候才用。
外公每天自己翻印泥,因为盖好章以后,印泥里会有一些纤维,他就会把印泥翻一翻,要弄得像个圆圆的汤团。这样,蘸印泥的时候就容易蘸得匀。平时,一方印章完工,外公不喜欢直接蘸取印泥,而是习惯用手指,而且,要用没有力气的无名指,蘸好印泥后涂在印章上反复擦拭,上下左右来回均衡运泥,一次下来少说也要20分钟。外公所有自己打的印蜕都是用手蘸印泥盖出来的。他刻章很快,时常开玩笑说:“刻个章我花二十分钟,盖个章我也要花二十分钟。”
他自己用连史纸打印花,要做印谱的话,也会让陈茗屋先生帮他拓边款。外公刻隶书边款时,会先写好再刻,楷书边款则是直接刻。
外公的元朱文,有灵气,不是死板的横线条、竖线条,转弯处尤见灵气,方中带圆,圆中有方。张大千也曾评价他的印章“如古美人,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钦佩之极”。陈茗屋先生在文章中提到,说我外公的元朱文线条就像美人的腿。不过,我一直觉得,外公的满白文很饱满又浑厚,可以说超越了古人。
有趣 爱好广泛好读书
在我的眼里,外公是个有趣的老人,除了治印、写书法外,爱好广泛,喜欢京戏、昆曲、评弹,还有日本电视连续剧《青春的火焰》。外公也爱看书,他会反反复复看《红楼梦》《封神演义》《聊斋》等一些旧小说。他也集诗词,每天刻好章就坐在沙发上、床上看看书,也和施蛰存写信,写好信了让我每周给施蛰存送去一次。
外公喜欢吃黄油,也喜欢吃西餐。他吃一只大闸蟹,要花费一小时左右,他用工具把整只蟹拆了,把蟹肉剔出来,然后让我妈妈去帮他做蟹粉炒蛋。我曾开玩笑说,他吃一只大闸蟹比刻一方章还要慢。而且,他吃饭时,自己一个人坐在单人沙发上,前面放个小桌子,自己慢慢地剔蟹肉。
外公是个很用功的人,他的一生做了很多事情。许多人看了《安持人物琐忆》说陈巨来怎么一天到晚在外面吃喝玩乐、看戏、交游和娱乐,其实从整理的这些资料上来看,他是下过苦工夫的。写字、绘画、篆刻要做好,必须要下工夫做学问。外公喜欢集诗词,谢稚柳也佩服他。没有他的古文功底,印章也是刻不好的,也会是肤浅的。
他看书会做笔记,看老的印谱发现有字不在《汉印文字征》,就会记下来,把它双钩增补在里面。所以说,外公是花了很多时间在印外,印外求印。外公古文功底好,同时也受了评弹的影响,所以他笔下的《安持人物琐忆》妙笔生花,很生动,很精彩,很具有可读性。他是个刻章严谨,但生活中很随和的人。
(王叔重、赵云、陈含素对此文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