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此时难为情

汪燕影

一张老照片，从一大摞旧日的影册里出现在眼前。

照片上是一群十二三岁的女孩子，三三两两站在台阶上，其中的我站在第三排。尽管照片已经泛黄了，模糊了，但依旧能感觉到树木的茂盛和葱绿，少女们的笑意正从那片葱绿中透溢出来。

我们从四面八方赶到家乡小镇的小公园门口，瓢泼大雨竟然停了。不再年轻的我们彼此相拥着，叫着儿时的小名，欣欣然穿越到年少时代。

穿过廊亭，走过小石桥，这里是我们挂秋千的老树，那里是我们捉迷藏的地盘。寻找着和泥土一样颜色的知了壳卖到药店，挑拣着飘落下的枫叶做书签比谁的漂亮，那时候的我们可以疯得昏天黑地，可以玩得乐不思蜀。

老照片的背景是一座亭子，就在那个土丘上，有一个很特别的草庐顶。沿着错落的台阶走上去，两边是生长了百年的古树。蓝色的小花在树丛中幽幽地开着，夏蝉在树梢上起劲地叫着。虽然这次相聚少了一人，但我们还是按45年前拍照的排位，留下了重逢的瞬间。

出了公园，继续去捡拾属于我们童年和少年的记忆。那时，“吱呀吱呀”的小船摇过来，好吃的食物便跟着上了岸。小提篮里装着尖尖角的红菱和圆乎乎的南湖菱，剥了就吃。小木桶里厚厚的布盖着热乎乎的熟菱，用牙齿咬去涩涩的壳，粉粉的果肉最是好吃。过了小桥头，江南小镇所有的样貌便铺陈开来。爷爷的理发店，总是坐满了排队的人，爹爹的“第一楼茶楼”里总是座无虚席。那时候的小镇有着“浦南第一镇”的盛名，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一直走，就走到了镇子的西面。一条大河波浪宽，大河上横跨着一座板桥，据说建于明朝，老辈人都视它为镇镇之宝。小时候的我们，在板桥上看码头上跳担的人走过晃晃悠悠的跳板。夜晚，在凉凉的风里，看月亮在河水里漂漂荡荡。

离板桥50米开外的地方，有一栋二层楼房，那是我们初中的校舍。还记得班主任陈老师英俊挺拔的身姿，记得教英语的卢老师美丽又腼腆的笑脸。每当上课铃声响起，散在楼道里、小操场和河沿边玩耍的我们，就叽叽喳喳往教室里冲，楼板发出“噔噔”的响声。

眼前，小河填了，板桥拆了，儿时的板桥影月，成了心底日渐模糊的影像。

我们成了游客，从南到西，从西到东，竭力捕捉着小镇的历史云烟以及那些风云人物的斑斑印记。

但，心绪总是游离着，茫然着，眼前依稀浮现出小镇往日的兴旺情景。

聚餐在镇上的和平饭店，这可是当年镇子最高规格的场所。在这里跟着大人们吃喜酒，盯着看那些长得好看的姐姐们一个个成为新娘子。她们胸前戴着小红花，低着头和新郎倌一起迎接宾客。一盘接一盘的好菜端上来了：炒三鲜、糖醋鱼块、八宝鸭、野生塘鳢鱼、蛋皮丝……

沉浸在往日的味道里，不由得争相回忆起父母的拿手好菜。

我回味着母亲汏麸皮做的面筋塞肉，那面筋浸润了酱油和白糖的鲜甜汁水。爹爹的油爆鳝丝，爆得透透的，有一点脆硬，盛入盘中，上面撒上白色的蒜泥和绿色的葱丝，再浇上滚开的熟油，顷刻间爆发出“嗞嗞”的响声，香味顿时弥漫了整个屋子。

吃着说着，说着想着，亲人和所爱的人都一一浮现眼前，竟一下湿润了眼眶。

分手总是匆匆，留下留恋的一瞥！曾经的过去，都回不去了，无法从头再来。再怎么念念不忘，也要在念念不忘中被告别，慢慢地，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