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外观局部 记者 王凯 摄
中庭
中庭天窗
新修的马赛克地坪
上海艺术季所带来的热量好似为初冬的天气加了温一般,位于中山东一路1号的东一美术馆也迎来了新的展览。这座落成于1916年的大楼,在上了年纪的上海人口中被称作“亚细亚大楼”,它也曾经拥有过“外滩第一楼”的美誉,现在,大楼的二层正在进行“从莫奈、博纳尔到马蒂斯——法国现代艺术大展”。
即使不参观美术馆,只要通过预约,人们也能够进入这幢历史建筑的内部,细细观看建筑空间不经意之处留下的时间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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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特色
从黄浦江的对岸望向外滩充满传奇故事的万国建筑博览群,一条优雅起伏的天际轮廓线蜿蜒在上海天空下,这条线的起点就是亚细亚大楼。大楼的东面沿外滩,南侧面向延安东路,两面均有门。1916年,这栋当时还叫“麦边大楼”的七层建筑可是上海的最高建筑。整个大楼总体为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气势雄伟,华贵典雅,简繁相宜,简洁中不乏堂皇之气,是一幢难得一见的近代西洋建筑。该楼建筑面积12008平方米,占地1700平方米。由马海洋行设计,裕昌泰营造厂施工。马海洋行曾是上海著名的建筑设计事务所之一,1907年由两名英国工程师合伙组建。
106岁的亚细亚大楼在2019年6月到9月间迎来了空置十年之后的第一次大规模修缮,才得以变身为如今的东一美术馆。负责此次修缮项目工程的上海建筑装饰(集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葛虓用手摩挲着建筑坚硬的花岗石外立面,告诉记者修房子时所费的点滴匠心。
亚细亚大楼从外观上看,横三段纵三段的古典建筑设计手法纯熟,横向而言,下段两层为花岗石砌筑,装饰带有巴洛克意味;中段和上段采用上海不多见的混凝土挂块饰面,带有古典复兴建筑风格;三至五层凹进部分为内阳台,六、七层又有爱奥尼克立柱,并有弧形铸铁栏杆。东南角切角处理使立面多变。建筑总体表现为折衷主义风格。
入口处有巴洛克式装饰,追求线条的变化。门楣则以变形的巴洛克涡旋形图案作为装饰。
大楼的平面呈回字形,中有天井(已改为中庭),有利于通风和采光。过道曾用白瓷砖贴面,地面用马赛克铺成。
整个建筑共有100多个大大小小的窗子,多为长方形。二层的窗顶部使用半月形;视觉的中心是三至七层的中间,微微内收;三至五层和六至七层均为高大的落地窗和内走廊,使建筑舒展胸怀接受着灿烂的阳光和黄浦江上飘来的清新湿润的空气;街口、东南角采用凹面门窗,第八层顶楼的四角也采用了凹面式,弥补了方形建筑四角直棱过于冷峻的缺陷,使整个建筑增加了视觉的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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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洗难度
修缮时首先遇到的问题就是针对花岗石外墙的清洗。百余年来的日晒雨淋嵌入石头缝间的是灰尘,而一些人为因素留在墙面上的则是油漆与涂料,针对不同的污染源不能简单地使用同一种清洗剂,且清洗剂既不能偏酸性也不能偏碱性,去污的同时,还需要避免伤害到建筑的表面。“哪怕只是指甲盖大小的一小块污渍,也要调配出适合它的独特的清洗药水。”葛虓说。
需要清洗的有大面积的外立面,还有抵挡了百年风雨的钢窗。外滩建筑的钢窗质量非常好,修缮时决定保留原样,把原来钢窗上的油漆用钨钢铲铲除。小小一扇窗花头经可透了,形状各异的黄铜执手、铜千斤,需拆下清洗,损坏缺失之处按原样复制。但这样的清洗又不能洗得过分干净,多一分就少了岁月沧桑感,少一分又无法达到清洁要求,其中的分寸把握之微妙,完全依赖建筑师对于历史建筑的理解。
进入大楼内部,一仰头可以看见平整的屋顶。空调管道、水电管道都采用了明敷的手法坦然地暴露在人们的视线中,因为若采用“暗敷”藏到楼板里,对建筑的伤害更大。
“看不见的还好办,要让人看见成为装饰的一部分,就对施工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所有的走线必须弯度一致,横平竖直,但通常的空调管是软的,只能在外面套上定制的塑料管,使之美观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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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弥补
令人倍感心痛的是,建筑内最初的马赛克地坪被最后的租户无情铲掉。“那时候,进门就看见灰蒙蒙一片崎岖不平的毛坯水泥地,像条条伤痕裸露在外。”葛虓说,翻遍历史资料图片,依稀模糊的影像中无法获取原样修复需要的详尽信息——大小尺寸、材料构成、成分分析。忽然,正门口的门槛下发现残留了一条窄窄的昔日马赛克地坪,尽管斑驳残破得几近无法辨认,但正是有了这点依据,接下来的地坪饰面修复可以接近最初的颜色与形状。
“骨白色的主色,黑色的镶边,现在马赛克地坪就是这样来的。可到底要不要留下门边的这一条原物,成为争论的话题,最后讨论决定,尊重历史,保留痕迹。”
走过大厅,打开不起眼的边门,便是样式古朴简单的楼梯。红缸砖铺就的台阶上刻有细窄的菱形纹样,若不经提醒,即使弯腰细瞧,也无法分辨到底哪块砖是后来修补的。上海建筑装饰(集团)有限公司总经理冯蕾颇有感慨:“这里用的是雕花修,也就是把损坏的砖换掉,而不是把整个台阶面全部撬掉换新。为了更接近百年前红缸砖的颜色与感觉,我们专门找到了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蒋国兴,请他出手,要知道,蒋师傅的紫砂壶作品可是国礼啊。”
既然找到了艺术家,那就只能按照艺术品的标准来修台阶了。台阶在转角处还有轻微的弧度,以及两条凸起的踏缝……这些,都是百年前的匠心,经过时光的打磨,如今有了艺术品的规格。于是,光调配研发材料的颜色就花费了一个多月。一次次小窑里的炉火烧制,一个个破碎试验品的诞生,都在考验着施工团队,工匠精神的可贵正在于此。
转身进入一个敞亮的空间,阳光透过屋顶的玻璃在地面上投下了影子,此处就是葛虓认为修缮遇到最复杂情况的天井。“修缮前,这里装了两部电梯,四壁封闭如铁桶一般,历年搭建了许多后加建筑,破坏了原始建筑风格。我们经过反复比较调研发现,原来此处是天井,设计师根据现场窗洞被封堵的痕迹,找来档案馆的老图纸,复原了历史建筑的本来面貌。”
打开窗,几近窒息的历史建筑,终于恢复了畅快的呼吸。
本报记者 徐翌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