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贵的礼物

钱晟

“钱瘦铁和他的朋友圈展”在上海中国画院展出时，有朋友发现在《钱瘦铁篆刻毛主席诗词十首》的原打印谱旁，有个老红木盒，盒盖上刻“持衡室”三字，便问我有什么出处吗？“持衡室”是书法篆刻家陆康先生的斋名。原来，陆先生在得知我家已经没有完整的钱瘦铁刻毛主席诗词印谱后，就把他当年问学于我爷爷钱瘦铁时亲手打的，已经陪伴了他一甲子的印谱，无偿地赠予了我。因为这本印谱是他的珍爱之物，他特别寻了这个老红木盒，并刻上斋名用以珍藏之。

2017年，由爷爷在中华艺术宫展览的策展人薛晔博士的引荐，我认识了陆康先生。还记得第一次上门拜访，陆先生就亲切地谈起他年少时来黄浦路拜访爷爷，向爷爷学习篆刻与书法的往事。他问起已经几十年未见的老友，我爸爸小铁（钱明直）的身体情况，甚为关心。他的书斋及工作室里堆满了古董旧藏及历年来朋友们的书作，第一次见面，我便深深感受到陆先生是一位念旧重情的人。有缘的人，一旦相遇，就会自然地生发出很多交集。我发现，他对于早年曾经有过交往的世交们都特别关照，比如郑逸梅的女孙郑有慧老师、孔令境的小女儿孔明珠老师提及陆康先生，都充满了钦佩之情。

尤其令我感佩的是，陆先生十几年如一日地在做其祖父陆澹安先生遗稿的整理和出版工作。仅以《澹安日记》为例，其中记录了很多有关当时上海文艺界人士的活动，为大家还原海派文化提供了第一手的真实资料，十分有意义。对于我为爷爷整理资料、为父亲出作品集的努力，他也颇为认同与支持，每次见面他都细细提点，让我受益良多。记得有次饭局，几个年轻的艺术家谈起从外地只身来上海奋斗的艰辛，在人际关系里的种种困惑时，陆先生就谈起了他年轻时的经历：当时，他刚到澳门，经济上窘迫困顿，一位有恩于他的师友请他刻一方章，给他润例时，他因面子上不好意思就拒收，结果反被对方骂一顿。对于这位前辈的教训，他十分感谢并铭记在心，常分享给周围的朋友，听后大家都豁然开朗，心生敬佩。“澹然处世、平心待人”便是陆先生为人处世的方式。

陆先生的“上海客厅”就在上海大厦底楼的一隅，怀旧又摩登的民国家具，雅致的书画，无不透露着他不凡的品位。就如同这幢已经有了包浆的上海大厦，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魅力无穷！在那里，他介绍了出版界的资深专家朋友给我认识，因为他听说我想出版爷爷钱瘦铁的毛主席诗词而苦于没有头绪。陆先生帮助提携的后辈很多很多，他的身上有文脉、史脉、人脉的名士风雅，润物无声。他大气谦和，又追求卓越，可以说是海派文化在当代传承的代表之一。

不久前，我收到了他自费为祖父印制的《陆澹安楷书字义入门》，设计精美，装帧考究。陆先生巧心设计，不惜工本，不作销售，只为和大家分享，特别用来送家有小孩的朋友们，以获书法入门之窍槛。以前，曾听陆先生讲过多次，他小的时候，爷爷澹安公是如何用手书的正楷方块字卡片教他和家里的小朋友们习字的往事。正是这些工整而精巧的唐楷卡片，让他从小萌生了对书法的兴趣，也以此打下了坚实的楷书基础。书中，他还为每个字都标注了篆字写法以及《说文解字》里的注释。陆先生对其祖父吉光片羽极其珍爱，并乐于把让他受益终身的陆家家训无私地与大家分享。书中所附赠的家训原件是陆澹安老先生在80岁时手写的，内容包括：匆忙时要镇静，得意时要谨慎；施恩不可望报，受恩不能忘报；要忍耐不要懦弱，要勇敢不要粗鲁……这些人生的经验实在宝贵，值得大家学习并传家。

傅雷曾说过一句话，赤子是不知道孤独的。赤子孤独了，会创造一个世界，创造许多心灵的朋友。好友胡建君一直说：“陆康老师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很幸运遇到老师。”我觉得这句也是我的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