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天才

（新加坡）尤 今

阿翠是中学英文老师，对写作很感兴趣。最近，她让我分享一篇她发表于国外杂志的科幻小说。

内容叙述一个生性好奇的外星人莫莫到地球旅行，来到一个小村庄，他决定在此留居。为了能够更深入地了解地球人的生活习惯，他报读一所学校。没有想到，入学之后，他竟然成了同学们讥笑的对象，原因在于他长相诡异——四四方方的脸，扁扁平平的，上面没有五官；耳朵呢，却又出奇的大，像大象一样垂在两肩。同学们时常挑衅地问他：“你的眼睛呢？你的鼻子呢？你的嘴巴呢？”莫莫伤心地想道：“我有一双无所不能的千里耳，这就足够我应付生活的一切了。你们五官俱全，但却没有任何特异功能，可我绝对不会嘲笑你们，为什么你们不学学如何尊重他人呢？”莫莫能听懂所有鸟类的语言，有一天，一只老鹰慌慌张张地飞来报信：“七级地震即将发生，校舍将会在瞬间坍塌成瓦砾，快逃！”莫莫把这话写在黑板上，可是，人人嗤之以鼻，不加理会。莫莫一再警告，大家依然置若罔闻。最后，无可奈何的莫莫只好只身逃了出来。过不了多久，天晃地摇，天崩地裂，校舍轰然倒下，沙尘漫天飞舞，碎石沙砾底下，传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声、一阵阵微弱的呼救声……

这篇寓意深刻的科幻小说，充满了令人惊喜的创意。阿翠告诉我，故事的灵感来自她罹患自闭症的侄儿江江。

阿翠未婚，和兄嫂同住。嫂嫂常年卧病于床，阿翠帮忙照顾江江。阿翠发现，江江举止笨拙，到了会说话的年龄，却无法完整地说出一句话，然而，每当他看到鸟儿时，却总会兴奋莫名，怪叫连连。阿翠带他到图书馆，他也只对鸟类的书籍有兴趣。有一天，阿翠偕他到飞禽公园去玩，诧异地发现，他不但能准确地道出各种鸟类的名字，对它们的生活习性也了如指掌。由于江江具有社交与言语沟通的困难、兴趣狭隘而又不断重复特定的行为，被医生诊断罹患阿斯伯格综合征。

与江江相处，阿翠发现，他其实聪慧过人，有着不同凡响的观察能力、惊人的记忆力，然而，他却无法很好地用语言把独特的内在思维表达出来。

她举例说明。

有一天，帮佣把一杯汽水端给江江，江江看着汽水，突然间冒出了一句让旁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这杯汽水里有墨水。”帮佣嘟嘟囔囔地说：“哪有墨水？哪有呀？”江江的母亲以为他又在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胡话，唯有阿翠，震撼于他说话内容的深邃与独特。

她说：“我一向喜欢用钢笔来签名，有一回，我把钢笔伸进墨水瓶里汲取墨水，他在一旁看到，便说：钢笔口渴了。次日，当他看到汽水时，竟然把多种丰富的意象浓缩在短短一句话里：这杯汽水里有墨水——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墨水是钢笔的饮料，汽水是人类的饮料；而饮料和饮料之间，就像人和人之间，是互通声气的。”

阿翠指出：内在世界丰盈的江江，极需一双愿意聆听的耳朵，遗憾的是，大家都不肯也不愿细心倾听。

阿翠感慨万千地说道：“江江是个寂寞的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