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23日 星期一
智慧快餐 父亲这本“书” 去喵星的“奶牛胖” 大脚王婶 非常时期  非常友邻 春水碧于天
第12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2-04-03

大脚王婶

胡根喜

镇江拍来电报:母病故,望速归。王婶脸色陡变,瞬间,泪水涟涟。我奶奶见状,好言安慰,给了盘缠。二话不说,即回乡奔丧。

说起王氏夫妇与我家的缘分,有点意思。当年,先祖在紧傍虹口沙泾港河湾处的花园大宅边,开了一家“清水池”浴室。到了大伯手里,扩展规模,急需聘工。也是巧,大堂管事孔范龄是镇江人,与王家相熟。小王原是当地一家浴室役工,人品颇好。娶了婆娘,有了小把戏(孩子),就“驼子爬山,前紧(钱紧)”。那时,不少人往上海跑。小王亦想。孔爷知其为人老实、做事麻利,就怂恿来沪发展。人往高处走哎!夫妻俩携箱背箧就来了。我大伯看着合适,就用了。因长得周正,又有眼头见识,遂被派去了包厢。他的手工好,为出池的浴客揩身、捶捏,恰到好处,颇得夸赞;一俟入榻,不用开口,就唤来堂卖小厮,看人下菜,挑选清口、垫饥的果品闲食,让浴客赏心适口;瞅见榻上有浴客憩起,不用招呼,“嗖”的飞去一卷热毛巾把子,精准到位;至于叉衣落帽,更是轻捷稳当。总之,讨浴客的喜,常得赏钱。爷们有了奔处,王婶却没着落。闲得慌,犯了愁。没料想,让我奶奶掸着了眼:这女人,山青水绿,看着顺眼;还是“大脚”,能干活哎!就成了“娘姨(女佣)”。真是看对了人!有一双大脚的王婶和颜悦色,非但手脚勤快,做事利落,且善解人意。日常的买菜、挑水、洗衣、做饭,业业当当;尤其是佐餐的镇扬小菜,荤素搭配、色彩亮眼、有滋有味,下饭得很!此外,一家老小四季的穿着、洗晒叠放,井井有条。初来时,每逢用餐,径自去灶房。我奶奶不悦,你呦!小媳妇似的。不像话哎!王婶嗫嚅:这是规矩耶!出身大家的我奶奶,腹有诗书,鞭辟入里:做人嘛,是要懂规矩,但事分大小轻重,不能一概而论;一味地讲究,多了繁文缛节,反倒碍手绊脚。你我虽是主仆,但人格平等,不讲尊卑!从此同桌。

某夏日,隔夜的饭馊了,她舍不得倒,和水煮了吃。让我奶奶察觉,嗔:你呀!不怕坏了肚子?王婶不然:米粮金贵,都是农家的汗水与心血哎!奶奶一把夺过;理是这理,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但吃坏了肚子,得不偿失。下不为例!王婶节俭,凡有旧衣鞋袜要扔,舍不得,浆洗干净,着人带下乡,送与乡邻。奶奶常夸:这女人,会过日子;还赞小王前世修来的福气,娶了好婆娘。

王婶与我最亲,穿衣吃饭格外顾及,还接送上下学。日子长了,亲如家人。夫妻俩都有收入,乡下的日子就滋润。那年,公私合营了,大伯去公平路、唐山路的“鑫泉浴室”当经理。小王定要跟着,又成了下属。王婶依旧留佣。后来,陡生事变,家道中落,一大家子要养,难免捉襟见肘。再雇佣人,心有余,力不足,遂欲回了王婶。她不走。小王爷叔一脸正色:人,要有良心;不能好时奔来,难时滑脚唦!又说,工钱,莫谈。不就多双筷子嘛!所幸,斯时在驻印尼大使馆任武官助理的我四叔知情后,月月不脱地寄钱孝养父母,日子才不至于尴尬。

某日,镇江乡下有变,来电急催;王婶不得不回。临走时,小王爷叔歉意连连:事情辣(棘)手,没得章程了哎!我大伯拍他的肩:晓得的,晓得的。没事!那时,我小学刚毕业。临别时,王婶整了整我的衣,叮嘱:学,要好好上。书念好了,饭碗就大;想我,就打封信。心有不舍的我,大有相见时难别亦难的况味。

王婶一走,家里就冷清了。奶奶常念叨,还怨:倘使王婶在,这菜能没味?喏!衣裳怎就皱里巴叽,不顺眼哎!听了,都不吱声。那年,奶奶病逝。小王爷叔一封电报下去。王婶着即赶到,涕泗俱下,还帮着做老衣。夜间一起守孝,边泣边诉,念叨老太太对她的好。怨自己怎就回了乡下呢!大人们劝着,劝着,跟着一起流泪。

几年后,大伯到点退休。不多时,小王爷叔也退了。回乡,守着婆娘,渐渐地就稀了音信。而今,拾旧念故,王婶也就成了题中之义。多少年了,不知她一家,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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