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慧敏
打开冰箱,看到孤零零的一块光明牌中冰砖。我想起那还是在去年桃子上市时,看到朋友晒出冰砖拌蜜桃的照片后,买了几块如法炮制,这是仅剩的一块。这也让我想起小时候,爸妈带着我去淮海路上的“老大昌”,专程就为了他家的冰激凌圣代和冰激凌沙士而去。圣代用矮脚杯装,里面放一个冰激凌球,上面浇些果酱和果仁;沙士用高脚杯,倒上冒着气泡的汽水或苏打水,加一只冰激凌球在“水面”上漂浮。父母总是各买一杯,他们是浅尝辄止,我是尽情享用。现在想来这混合的滋味别提有多美妙了。
我打开冰箱显然不是为了冰砖,我在盘点一日三餐的食材。人间四月,眼见得存货越来越少,我这个厨师有种捉襟见肘的心慌,冰箱里有一只鸡,还有春节吃剩下的两小袋虾仁和一袋三文鱼。按我以往的习惯,一次烧一种,维持个几天没问题。
忽然间,脑海里跳出了住老弄堂时的邻居大师傅。老夫妻二人都是宁波人,是一碗浅浅的菜也要端进端出好几天的人,有天说晚饭要吃鲜得眉毛也要落下来的河鲜面疙瘩。大师傅随口一句,我听进了,还没到饭点就去闻鲜。果然,一只砂锅端上桌,师母倒上一碟米醋,又给老伴斟上半杯土烧,两副碗筷摆定,这才揭开锅盖,顿时一片金黄外加一股鲜香弥漫开来。
大师傅搛起切成一半的六月黄喝着土烧,仔细得连瘦弱的小腿肉都吸得干干净净。我那时年少,不知天高地厚地问,只有两只蟹吗?河鲜呢?大师傅笑说,你以为金黄色是蟹膏虾油熬出来的?这是南瓜的颜色,混合在一起烧,滋味全部烧在一起了。饭店里报菜名都是挑大了说,蟹粉豆腐,究竟是以豆腐还是蟹粉为主?还有炒鳝糊,如果前面不加个清炒,那肯定是配料和鳝丝一半对一半……
大师傅那句“混合”给了我灵感,我完全可以把过去一顿或者一次做完的食材节约着用,混合的效果是把有限的食物做出无限的滋味来。就比如清炒虾仁,过去一袋只够吃一餐,现在我会匀出一点,来个虾仁炒蛋,或是虾仁豆腐,再不然蛋炒饭时加进方腿玉米胡萝卜和几只虾仁提鲜;而那只冻得邦邦硬的鸡也有了规划:可以一分为四,除了炖鸡汤,可以和香菇、木耳、火腿蒸了吃,可以做咖喱鸡,也可以吃重口味的烤鸡,货真价实,这才叫鲜得眉毛落下来。
封控期间,发得最多的是土豆、洋葱、卷心菜、胡萝卜和莴笋。我喜爱土豆是在少年时,爸爸把煮熟的土豆压成泥,然后包上肉糜,再裹上蛋液和面包粉放油里炸。有几个小孩子能抵挡这种美味?如今,我也做改良的土豆饼,把土豆泥和肉糜混合在一起煎,浇上番茄沙司或辣酱油,中西混合,那个色香味可以跳一曲探戈了。土豆可以和许多菜肴无缝衔接:咖喱鸡中加上土豆洋葱胡萝卜,一锅吃个几顿,还能拌出美味的咖喱饭。罗宋汤里少不了土豆洋葱和番茄卷心菜,没有牛肉,不必矫情,保供的方腿切成丝放进汤里,有肉有蔬菜混合,营养和滋味双全。
上海人素来有螺蛳壳里做道场的特长,两个多月的居家让许多人在一日三餐上又重拾起这个优势。我总以为,精打细算地做菜,做的是一种温度,唯美食不可负也,何须刻意。
那天下午,我拿出那块冰砖,在杯子里倒进一瓶可乐混合起来,心情也随着升腾的气泡而欢欣。时光轮回,这一次我让老母亲尽情享用。
我问她味道好吗?她矜持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