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29日 星期日
沙子 俯瞰酉田古村落 船坞抓鱼往事 也说“筛” 于无色处见繁花 王夫人的“业”与“报”
第11版:夜光杯 2022-09-19

于无色处见繁花

王征宇

长及膝的斜襟立领滚边旗袍,领口一只三饼襻,余下从胸斜向腰间均是一字襻,像一根羽状复叶的藤蔓,舒展着柔软的身躯,顶端的卷须,缱绻得实在含蓄可人。墨黑底带隐隐花纹,像风吹云动处婆娑的树影。穿在身上,“窸窣、窸窣”响,恍惚穿梭在泼了墨一般茂密的丛林里。有于良史“弄花香满衣”的感觉——人在山里赏了花,还带回了花香。真善美的东西,于人片刻的陶冶,都可能产生深远的影响。

是父亲从广州带回的香云纱面料,少女时嫌它老气,这样的暮气沉沉的颜色做成衣服,瞬间把人带进地主婆的故事里……年纪渐长,越来越对“一见钟情”之类的激情抱有怀疑。如果一样东西让你太快爱上,很有可能也会让你很快失去兴趣。再看香云纱,它着实有夜空的深沉,油画的质感,还有“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惊艳,但不会有被“艳压”的不快,这个适宜的“度”,就是低调的奢华。

从丝绸到香云纱,类似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成长为更高使命担当的特种兵:薯莨汁反复浸、蒸,在含矿物质的河涌塘泥里滚爬,暴晒……脆弱的丝织,逐渐长出皮质的筋骨。正所谓,足够的量变才能产生质变,世上一切美好事物的降临,必须走一段艰辛、坎坷、泥泞的路。生命浮脆,生活磨人的同时,也能打磨成另一个更好的自己。

让我想起演员王劲松,敢于把青春拦腰掐断,不去追求主角的风头,塑造的每一个配角都余韵悠长,深入人心——无论是《北平无战事》中深藏不露、善于平衡多方关系的官员王蒲忱,还是《琅琊榜》中,“只身一人穿营而过、刀斧胁身而不退”的侯爷言阙……有记者问王劲松,对《破冰行动》里的林耀东做过什么准备。“我的演员生涯一直是为这样丰富深刻的角色准备的,不夸张地说,我准备了32年。”那个在话剧团打拼的无名演员,终于在知天命的年龄得到他想要的。

每个人都是他人世界的配角,但都是自己生命的主角。谁都不能替代自己活。活着,没有不珍惜的理由。

成就的香云纱,最终造福着穿的人。滑爽、凉快、除菌、驱虫、对皮肤具有保健作用。香云纱是穿在身上的护肤品。在时尚不等人,过季即淘汰的时代,这件香云纱旗袍已伴我度过五个炎夏。刚穿的时候,有些支棱,今年上身明显柔顺了。跟盘玉、盘核桃一样,香云纱也有“可盘性”,穿多了,吸纳了人的气息,身体与衣服,产生相濡以沫的情感。像日记本,它承担了人的思想和感情,增添了一种私密的印记,这是任何一份全新事物都不具备的。

再说说给我做旗袍的女子。是奉帮裁缝的传人,开裁缝铺有30余个年头了。所用的工具就是针线、剪刀、卷尺,和三十多年前没什么两样。为了这件旗袍我上门去了三次,第一次带面料去,第二次是裁剪后试穿,第三次才真正拿到手。和高级定制待遇一样了,我笑说。头发盘成利索的髻,胸前别一对白兰花,容貌温婉的师傅笑着顺着我的话说:“衣服做出来,顾客不满意,我自己也会很难过。繁琐点,大家都满意,都开心,多好。”我先是应了一声,继而,心头蓦然一热。见她教两个徒弟如何把盘扣的疙瘩头盘得紧实和溜圆:“盘好了掉在铜盘里,叮地有余响,好像一只小软槌,打在铜锣上。”中药房里的秤盘,来“秤”手工活做得够不够精。马虎潦草的人不会这么做,得过且过的人也不会这么做,只有活得深情的人,才会这样不厌其烦地臻于至善至美。

慢慢生成的美好,我们要用心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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