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根发
自从上世纪90年代末,我搬到新华路居住以来,已有20多年了,闲暇之际,我常常在新华路散步,这里的环境,对我来讲,太熟悉了。国宾道两边美丽的梧桐树;万国建筑群以及外国弄堂;还有香花桥、上海影城……但是,对我来讲最难忘的,还是新华路639号——一个外表看上去很平常的地方。
这幢房子,几经周折,有时候大门紧闭着,有时候敞开着,有时候会搭起来脚手架,有时候又停止了,直到如今,我也搞不清楚它的归属。但是,只要我走过这里,总是会停下来朝里面看看,有时候,不由自主走进去,和保安聊聊。往事像电影一样在我面前出现,那是五十多年前……
一个炎热夏天的中午,正好是午休时间,我从家里走到新华路凯旋路口,已经是汗流满面了。此时,妈妈早就在厂门口等着我了,手里拿着一瓶冰酸梅汤,这是她省下来的,我一咕隆就喝掉了大半瓶。然后,妈妈就推着黄鱼车,带我向新华路走去。在639号门口停下,只见两扇破旧的大木门敞开着,地面是弹硌路,高低不平。妈妈把车子推了进去,只见地上堆着一堆堆不同规格的木料,在靠近墙壁里面还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帆布雨棚子。原来这是一家木材商店,那时候,习惯称呼它为“木行”。妈妈一边拿出户口本上同意买木料的证明给营业员看,一边挑选着木料。我看到妈妈的脸上露出了抑制不住的笑,因为,有了木料,家里的小阁楼就可以搭起来了,地方也可以宽敞点了,有我的小天地了。
就在几天前,有关部门的工作人员到我家来现场测量,检查一下是否符合条件买木料?搭建一个阁楼,需要多少木料?当时买木料,要凭户口本去申请,还要上级部门审核、敲章,一户只能买一次。登记后,还不知道要等多少时间才能买到。今天终于轮到我家了,多高兴啊!
妈妈挑好两根长的方子木料和十多根长短不一的木料,和我一起抬放在黄鱼车上,兴冲冲地推着车子回家。虽然是炎炎夏日,我根本不感觉热和劳累;妈妈则用力快步拉着车,她下午还要上班呢。回到家后,邻居们也很羡慕我们,问这问那,还帮着我们一根根搬下来。这天晚上,妈妈说:“这个月厂里还有24元互助金要拿到了,这个礼拜天,去买肉,烧红烧肉吃!”妈妈每年都参加互助金小组:12人一组,每人每月出2块钱,然后抓阄,摸到是几月就可以在几月拿24元,这是当时流行在工厂车间基层生产小组里常有的一种互济互助法。
几天以后,我看见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等在家门口,原来是妈妈厂里的临时工,附近生产队的农民。厂里任务紧张会临时招一些季节工来打短工,他和妈妈在一个小组干活,他对妈妈说,他家急需要木料和钱的周转,前不久,台风来了,房子和农舍需要加固,不然的话,房子可能就坍了。农村申请木料更难:先要到公社,然后再到大队,一级一级申报,而且生产队今年指标已经用完了,要到明年再申请。我父母商量后,虽然为难,但还是答应他了。
周日,农民和家人小孩到我家来做客,带了一些青菜萝卜,大概是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还沾有泥土。妈妈张罗着接待他们,又塞到我手里两块钱和半斤粮票,叫我到宝丰食品店去买一斤油果子和半斤糖果送给小孩。油果子当时我们过年才有得吃,记得花了八毛八分、半斤粮票,买了一大袋,一路飘香,诱人非常,忍不住想拿到嘴里吃呢!但想起妈妈从小就教育我们不要贪小便宜,还是缩了手。
钱和木料借给小伙子之后,红烧肉吃不成了,家里的阁楼也搭建不成了,只剩下一根约三米多长的木料留下来,竖在楼梯墙边上。这根木料是在1986年我家动迁后送人了呢?还是我把它锯开来做书橱了?记不清了。但不管木料命运怎样,妈妈的善良和爱心,永远记在我的心里。那时我们也不宽裕,但她乐善济人。24元,对当时的工薪阶层来讲,不是一笔小钱。我永远记得:妈妈在把2张十元和2张二元的人民币给农民工的一刹那他脸上的神态,好似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
如今,这里的墙上挂了五六个牌子,中间牌子最醒目,写着:红坊梅泉艺术花园。艺术花园,我默默念道。但在我心中,新华路639号,就是那家木行。看到它,那弹硌路地面上的一堆堆木料就会浮现出来;妈妈那和蔼、坚忍的慈祥面容,以及有关互助金、农民工的那一幕幕,就重新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