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之夜闯秦岭

沈熙俫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笔者在铁道部第二勘测设计院供职。1976年，我负责襄渝铁路某段的大、中桥梁的设计重任。隆冬时节，正在上海的家中作短暂休假，一月中旬某天夜晚，突然收到了一封施工负责人发来的加急电报。

襄渝铁路是连接中国中西部地区的铁路大动脉，穿越武当山和大巴山脉，跨越汉江和嘉陵江两大水系，沿线地形险峻，地质条件复杂。铁路全线桥隧相连，全线的90个车站中有36个车站设置在桥梁和隧道内。洞中有车站、桥上有车站，构成了独特的奇观，使铁路的桥隧密度创造了中国铁路之最。

那天我收到的这份加急电报的内容是：由我所负责设计的某座大桥，桥梁地基在挖掘后发现，现场的地质状况与原来勘测设计时所提供的资料不相符合。在土木工程界，有一句俗话：“十桥九变”。其含义为，在桥梁施工中，大凡十座桥梁中就有九座桥梁会发生变更设计。究其原因，大多为因地质条件发生变化所引起的。而导致地质条件变化的主要因素是，原来设计前的地质勘探仅仅是“一孔之见”（即由地质钻探所使用的钻孔内提取的岩蕊所获得的地质资料），而在施工阶段，地基开挖后才真正获得“真相大白”。

那天，我在接到这封犹如“鸡毛信”似的电报后，第一时间便赶往火车站，以最快速度抵达西安，准备在那里换乘长途汽车赶往安康后再去施工工地。然而，当时正值春节前的客运繁忙时期，由西安至安康的长途汽车票，近两天的都早早地已售完。我顿时陷入了困境。

正在发愁之时，突然脑中闪过一个想法：赶紧想办法与施工方铁道兵某团驻西安的办事处取得联系，以求得他们的帮助。我立刻前往该办事处，找到了一位参谋，出示了那封“鸡毛信”。事关重大，那位参谋将这封电报视作为部队首长下达的命令，当即多方联系，调来了一辆运送物资去工地现场的卡车，并且派遣了一位王姓的排长和年轻的司机小李送我。天快擦黑时分，我们所乘坐的卡车就驶上了去安康的路途。

挂着“亥”字牌照的铁道兵专用的绿色军车，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缓缓地前行。爬坡、上山、再爬坡、再上山、再下山……绿色电力军车好似一头老牛似的喘息着翻过秦岭山区的一道道山梁子，那重复着的翻越山坡的动作使我昏昏沉沉。突然，车子一个急转弯，将我从昏睡状态中惊醒过来。猛地将视线扫到驾驶室窗外，俯瞰着半山腰，霎时间让我一下子惊呆了。

山脚下，数辆“亥”字牌照的军用卡车四轮朝天侧翻地散落在山野之中。我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头上仿佛被浇淋了一盆冷水。我那不知所措的惊惶神态好像被旁边的王排长察觉到了，他竭力安慰我，开导说：“我们铁道兵为国家修建铁路，就好比是上战场打仗。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那简短而意深长的话语，使我的心绪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汽车继续翻过一道又一道的山梁子，阴沉沉的天空开始飘起了片片雪花，秦岭山脉顿时披上了一件硕大的白色袍子。山路越来越难行，气温又随之急速下滑，汽车轮子开始打滑，我们不得不在半山腰中停了下来。王排长和小李在汽车的前后轮上紧紧绑上沉重的铁链子，用以增加摩擦力，以奋力地爬坡上山。此时，从我们的身后急速驶来了一辆标有“安康汽车运输公司”标识的大客车。一位年近五旬的司机从驾驶室中跳了下来，对两位军人善意地叮嘱了一番：“上山爬坡时一定要油门加足；下山时不要操之过急，一定要留意刹车。”

那位年轻的小李司机虽然入伍不满一年，驾龄仅仅才几个月，然而在王排长的手把手指导下，汽车屡屡闯过路上遇到的各种险情。我那紧张的心情终于得以松弛下来。黑沉沉的夜幕中，我们的车射出的灯光，像一把闪亮的利剑划破夜空，勇往直前。

第二天清晨，卡车翻越了秦岭山脉，缓缓地驶入陕南地区的丘陵山地。此时，车上已覆盖着厚厚一层积雪，而天空中的雪花，已经变成了丝丝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