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爷爷的新法后事

陆岸

钱兄洋气，是遗传他的爷爷。爷爷退休几十年，交谊舞跳出了名，桃李满社区。有一年，钱兄的法国女友璐璐“上门”，发现爷爷的头围和她一样，回巴黎就用自己的脑袋，给爷爷定制一顶兔毛礼帽。爷爷自然喜欢，跟奶奶说，留着以后“睡觉”戴。

去年夏天，爷爷“睡觉”了。

亲戚都来帮忙，在家里折锡箔，钱兄看得新鲜。有一种折法叫“银箱”，层层叠叠，扎扎足足，像本帮菜“油豆腐塞肉”。说有了这个，爷爷可以在下面开银行。又说爷爷不识几个字，账本看得清楚么？不要银行开好，反而倒贴赔本。

钱兄拿出两瓶金门高粱，58度，璐璐从台北买来的，准备豆腐席上喝。两个馋痨娘舅看见，路也走不动，锡箔折得特别起劲。

娘舅张口闭口“老法里”，钱兄不要“老法”。爷爷交代过，“死人不能折腾活人”，不设灵堂，不守夜。可是舅婆听了跳起来，钱兄是孙辈，就指着姑妈骂。姑妈们嘻嘻哈哈穷捣糨糊，给长孙筑起“一堵挡风的墙”。

钱兄内有爸爸和姑妈撑腰，外有博士头衔。势均力敌之际，慷慨陈词：“第一，不设灵堂，不守夜，是爷爷的意思，我听爷爷的，奶奶也同意；第二，我爸他们兄弟姊妹，爷爷在世的时候孝不孝顺，谁都看得到，不需要靠丧事表现；第三，爷爷胆子最小，平常寿衣香烛也见不得的，到时候家里摆满花圈，他的魂灵也不敢回来了。”说罢就蹲到小板凳上，跟舅婆折起锡箔。舅公舅婆服服帖帖。

钱兄的“新法”不止这些。遗像用彩色照片。爷爷有一张“拈花微笑图”：手握两枝玫瑰，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可奶奶和姑妈嫌他龇牙咧嘴，便改成慈眉善目的半侧面相。遗体告别不放哀乐，放邓丽君的三首歌：《月亮代表我的心》《我只在乎你》《水上人》。爷爷喜欢邓丽君，都是他跳舞的伴奏。还有那顶兔毛礼帽，也戴在爷爷头上。祖孙连心，钱兄打定了主意，奶奶才说出爷爷的嘱托。

殡仪馆里，妈妈让钱兄检查花圈条幅。钱兄没有结婚，名字跟在爸妈后面：“携子某某”。璐璐只好单独送花圈：“孙辈某某，祝钱爷爷……”钱兄看到，眼泪就掉了下来，懊悔迟迟没结婚，让爷爷看到曾孙；而璐璐远隔重洋，航路阻塞，有翅膀也飞不过来。

爷爷的丧礼新式，钱兄的孝心仍是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