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春绮荐吴钧陶

海龙

文学评论家兼诗人冯至先生曾赞誉钱春绮在中国译界名望甚高，他跟著名翻译家朱生豪和绿原三人被并称为“译界大师”。甚至有学者认为翻译“莎士比亚非朱生豪不可，歌德除钱春绮不行”——这可谓对钱春绮的确切礼赞。

作为翻译家，钱春绮并非科班，他甚至不是文学圈里的人。踏入文学生涯，他简直可被看成是一个走错门的奇人。钱春绮本业是医生，他在上海的医学院毕业，在皮肤科和耳鼻喉科做过多年医生，还出版过《简明小儿耳鼻咽喉病学》《喉结核及其化学疗法》《白喉的诊疗和预防》等著作。

但钱春绮却是一个资深的文学发烧友。出生于战乱年代，有感于国破家亡，在中学时他就发表抗日文章唤醒民众。他是一个勤奋的人，在学校学习了德语、日语，还自学了英语、法语和俄语。这些都为他此后从事翻译作了积累。

行医之余，钱春绮一直未能忘情文学。他利用一切业余时间翻译德国文学作品，积有心得后投稿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上海新文艺出版社。他的优秀译稿被接受，激发了他的翻译热情；发现行医影响了自己翻译，就在1960年自医院辞职成了自由职业专职翻译者。抛弃铁饭碗而追求文学理想，当年这种义无反顾在全国都是罕见的。

自此，钱春绮一发而不可收，他倾情翻译了世界名著《浮士德》《歌德抒情诗选》《歌德叙事诗集》《歌德诗集》《歌德戏剧集》《席勒诗选》《海涅抒情诗选集》《波德莱尔诗集》《恶之花》《尼采诗选》《海涅散文选》《尼采散文选》《茨威格散文选》《拉封丹寓言全集》等。除了文学，他还翻译了尼采哲学著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和其他文艺批评及美学著作等。

20世纪80年代末，因参与编写《朦胧诗鉴赏辞典》咨询相关诗选事宜，我应约去拜会这位传奇诗人和翻译家。自童年时代我们就手抄过钱春绮翻译的抒情诗，他是大众景仰的形象，拜会之前，对他当然有过不同的想象和憧憬。这样一位细腻和饱含诗情的大师，一定是风流潇洒、气宇轩昂的，我做足了见面的功课。

没想到，眼前的钱老是个笑嘻嘻温和的矮老头儿，跟俊逸倜傥沾不上边儿。如同那时大多数上海旧宅，他家住在一个里弄老屋，摸索着走上黑黑窄窄的楼道，豁然开朗得见的这位好老头儿就是大名鼎鼎钱春绮本尊！钱先生文笔优雅绮丽但本人却不善言辞，虽不至木讷但却非侃侃之徒。只有言及其亲身经历和翻译事业他如数家珍，谈到诗歌美学和鉴赏他更是当行本色。钱先生非常谦逊，只荐诗和评价，却婉谢了选编他自己的诗作。虽然拒选自己诗作，钱春绮却很讲义气，他极力推荐他的诗友和译友吴钧陶的英译唐诗和其诗作入选《朦胧诗鉴赏辞典》，并带我去了其不远的邻居吴钧陶家引荐。经钱春绮介绍，词典编选了吴钧陶的两首诗《秋夜》和《剪影》，钱先生还为诗作写了鉴赏短文，并为词典写了导言。

离开钱先生家，楼道白天也黑黑陡陡的，只有走人时才开灯照路。我看到暗暗的楼梯侧边全是书，钱先生几十年来，就是在这倥偬的岁月和书墙里摸索着漫漫的路。

钱先生告诉我，多年来他基本上不加入学会，因为他是个“无单位者”，几乎不参与任何社会活动。他是位独行侠，所以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事。钱春绮是个活着的古人，一生笔耕，洁身自好，温润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