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始觉海非深

◆李依婕

一场话剧，两位主角，三个时期，六十余载，“相思始觉海非深”。短短两个小时，这部参加第二十二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的话剧，展现了饶平如和毛美棠从年少相知，中年相守，晚年相伴，一直到阴阳相隔。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健康还是疾病，平如美棠、携手共度。

这场话剧改编自饶平如先生的同名回忆录《平如美棠》。美棠出身富裕家庭，而平如是年轻的飞行官，两人一见钟情，并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步入婚姻的殿堂。然而，时局动荡，平如坚持留在内地，不愿撤离去台湾，从此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他们经历了千难万险的旅程，辗转贵州投靠亲戚，再到徐州落脚。柴米油盐，千金美棠开始学习烧菜，结果做肉丸子时却忘记去皮。面对咬不动的肉丸子，两人却是苦中作乐笑成一团。在这几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中，填满了诸多甜蜜回忆，就连买个梨子这样的简单小事，平如也记忆尤深。

最终，两人在上海安了家，买了普通的小房子，平如兼职会计，努力养家糊口，而美棠则在家照顾四个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团圆美满。然而好景不长，平如被安排到安徽进行劳动改造，夫妻分隔两地长达22年。美棠毅然接手了养家的重担，陆陆续续典当了自己的所有嫁妆，甚至去自然博物馆门口做临时工扛水泥来维持生计。

22年后，平如终于安全回家，可惜幸福安稳的日子还没过多久，美棠因早年积劳成疾得了重病。平如从此日夜无休、全心全意地照料美棠，一边心疼一边帮美棠做透析，只望战胜病魔、相守相伴。

这部剧温情动人，但并不煽情至极，而是观剧者展现了平如记忆中平凡而珍贵的生活片段。回忆录中蕴含的传统气质，例如朴实、唯美、坚韧、守望等，在舞台上迸发出巨大的感染力。导演廖俊逞和他的团队巧妙地将这种传统气质融入到现代化舞台表演中，呈现出了既先锋又朴实的戏剧风格。剧中的舞台布景和服装道具构成了复古浪漫的氛围，再加上婉转温柔的音乐，为观众呈现了一幅绵绵此情的叙事画卷。

剧中演员王柏森和蔡灿得，都需要一人分饰两个角色，分别是平如和美棠的年轻角色和年老角色，他们通过声音和动作的变化，在年轻和年老的角色中切换。

叙事逻辑上，该剧采用了非线性的时空跳跃，通过物件、衣着、歌曲、书信、图画等元素，呈现了记忆的碎片。而在形式上，通过现场实时影像丰富了舞台语言的层次，通过镜头展示了平如和美棠的双重视角，不仅止于单一声道的回忆。导演在光影、色调、镜头语言上都很用心，用不同的手持机位的镜头来表达剧情和情感，呈现出电影式的分镜感。这部剧将银幕与布景相结合，在超过30个场景的转换中，试图带给观众全景式的沉浸观剧体验。

其实非典型实时摄影手法在当下也已比较常见。两位摄影师分别同时拍摄平如和美棠，在舞台上方的投影框中为观众实时呈现。面对多机位的拍摄，两位演员的表演和配合都很默契。演员与镜头的对视，让观众以第一视角代入其中。

总的来说，这部话剧融合了耐读的剧本、自然的演员、浪漫的灯光布景以及实时的拍摄互动。这些元素相互交织，以互动的视觉表达方式，展现了平如和美棠在时代动荡中相知相守六十年的故事。在当下追求速食感情的年代，提出了对永恒爱情的思考和探讨。

整出话剧的观感是冲突较少，整体是平淡的氛围，内向的人会更喜欢这样舒缓的节奏和氛围。如果增加一波三折的跌宕起伏，是否会更好地调动观众的情绪？

全剧重点在于平如的痴情守护，美棠的善解人意，两个人的珍惜相守。一切都是温柔的、阳光的、乐观的。但是，当积极的正能量过于满溢的时候，反倒显得与我们真正的生活产生了距离感。艺术不只是要展现唯美，也应展现生活真实的另一面。我们每个人都有过彷徨、焦灼、害怕、犹疑，都有过对自己的不自信以及对他人的不信任。所有我们经历过的愤怒感、沮丧感、无力感……美棠肯定曾有过，平如曾经肯定也有过。

在我看来，戏剧的深度在于：展现宁静的海面，是第一层；展现宁静海面之下的波涛汹涌，是第二层；展现深海汹涌却又浩瀚宁静，终是抵达第三层。虽然第一层和第三层，看起来都是一片宁静，但此宁静已非彼宁静。需要展现的不仅仅是平如美棠彼此相爱、热爱生活，而是更深一层地去渲染和展现——平如美棠，难的不是热爱生活，而是认清生活真相却依然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