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校长

汪芳

我一直想为我的小学校长写一篇文，与其说为他而写，倒不如说是为了我们这一代人写的。

我的小学就读于南方古老的宜城人民路一小，小学校长赵定一，他矮胖的模样，很是慈祥的，似乎是北方口音，估计是当年南下的干部。

在我们的小城市里，学校并不多，名校更加少，人民路一小和红旗路小学当年齐名，类似于清华和北大齐名。学校不大，还有一个小池塘，夏天还有星星点点的荷花盛开，学校干净而整洁。那时候只有这两所小学有学校艺术体育团体：舞蹈，以及各种民族乐器西洋乐器应有尽有，被称为文艺宣传队。就读于此的孩子都很有自豪感。宣传队每一年都有公演，还会去省会电视台演出。我在舞蹈队，一年四季天天都要去练功房拉伸；每一个晨曦，练功房叮当悠扬的乐声和舞蹈老师的大嗓门交织在一起。舞蹈老师总是嚷嚷着：各位把腿伸直、背后仰、挺直腰、脚尖踮起来、坚持住，纯真的少年时代，那声音迄今都清晰地回响在耳旁。

记得有年公演之前的彩排，我以女主角身份参加了《放学路上》的演出。这个舞蹈表现的是一群孩子在放学路上遇到大雨，在田间奔跑嬉闹而欢愉的场景。或许是我真的缺乏舞者天赋，也或许是紧张，整个节目漏了一大段。于是舞蹈老师立即取消了我的女主角资格。那是我唯一一次能够以女一号亮相的节目啊。我记得，赵校长也在台下观摩，舞蹈女教师大嗓门嚷嚷着并当即拿下了我的女主角，赵校长和她交流了好一阵子，似乎是想为我再争取一下，可那位舞蹈老师又发出尖尖的叫声，后面的事情只能作罢。不能不提及当年这位舞蹈老师，她应该是上海知青到我们城市的；常常说话尖叫着，也会嗲嗲的，感觉是非常好。

赵定一校长的夫人也是上海人，很漂亮很能干，脸上还有一颗美人痣，他们有两个儿子，赵决凌和王决纯，小儿子从了他太太王姓，由此可见，他是豁达和民主的。决凌决纯的长相倒是从了他夫人，都不是高大帅气的那种，是南方男孩子的小巧玲珑。

决凌是我们的同班同学，性格内向，聪明得很，理科思维，尤其数学特别好。决凌选择的大学是上海海运学院，毕业后，他又回到宜城。当年我们城市没有高铁，机场还在建，航运是最重要的交通枢纽，在航运的船舶上，他负责入口检票和秩序维持，远行的当地人常常看到瘦小的决凌站在渡口任凭风吹雨打。难以想象，那个年代，大学生不多、名校毕业生稀罕得很，对决凌的安排是极其不合适也是屈才的。听到最后的消息说决凌自杀了，他走得异常决绝。决凌走的时候，赵定一校长瘫痪在床。

那时候，我们在外读书求学，为了生计而奔波，也很少返回家乡。前些年，小学召集当年文艺宣传队员从世界各地返回家乡一聚，许多人在各自领域都有不平凡的建树，大家都从内心深处怀念并且感激赵定一校长。那个物质生活不甚发达的年代，赵定一校长营造的那些文体活动，教会我们除了读书，还有自信、欢乐和前进的动力，于是在平凡的日子里有了更多的欢乐。

小学的环境比过去好许多，大门也更加宽敞了。听说决纯所在企业效益并不好，决纯早就下岗了，学校门口有几间门面铺子，其中一间就是决纯租用卖玩具的。我们一起去看看决纯，他斜躺在一张旧竹椅上，似乎有一点像霍金那样，身体并不好，他看见我们进店，许多熟悉的面孔，决纯特别高兴，他勉强地从竹椅上站起来，佝偻着背。店里琳琅满目摆放着各种廉价的玩具和学习用品，生意并不好。又过了几年，有人在殡仪馆遇到赵定一校长的夫人，王阿姨旁边陪伴的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那孩子捧着决纯的照片，她是决纯的孩子。

在我们那个小城市，不计其数的精英都从人民路小学出发，他们的启蒙教育和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在此度过。赵定一校长为几代人所做的贡献功不可没。他仿佛一名普通的园丁，在并不肥沃的土壤上，倾力让每一朵花儿都能够绽放出最美丽的模样。

虽然，我没有如他所愿，绽放出最美丽的色彩，但是当年他为我所做的努力始终记忆在我脑海里。

他培养了许多优秀的学子，可是他的儿子们却没有得到最好的呵护，他们平凡甚至备受委屈而英年早逝。

近些年，城市建设的步伐越来越快，小学已经迁址，旧址已经被市政建设用于商业用途。新区的小学不仅现代化更是大气辉煌。往日的人民路小学和我们的小学校长赵定一成就了几代人的成长，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些记忆会变得斑驳陆离，而爱却铭刻在每一个人成长的道路上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