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29日 星期六
苗寨一隅(中国画) “六一”的儿歌 一锅鱼头汤 我看“松弛感穿搭” 丰子恺回乡行
第13版:夜光杯 2024-05-31

丰子恺回乡行

王金声

丰子恺曾在《家》中这样写过:“每逢起了倦游的心情的时候,我便惦记起故乡的缘缘堂来。在那里有我故乡的环境,有我关切的亲友,有我自己的房子,有我自己的书斋,有我亲手种的芭蕉、樱桃和葡萄……”

胡治均原是上海供电局的干部,早在1947年就结识丰子恺,成为“缘缘堂”的嫡传弟子,1966年被错划为“走资派”,他怕牵累老师,无奈之下就把历年积下的三百余幅画稿偷偷带到郊外,含泪抛入青浦的河道中。1969年初他结束审查、解除隔离后来到丰子恺家中探望恩师,见面时已泣不成声,为自己未能保全画稿向老师请罪,丰子恺却安慰道:“不要难过,人在就好,我还有手,可以再画。”此后,丰子恺每天利用清晨五六点钟的辰光,追忆旧作,重新又画。丰子恺的漫画极具文学性,通常以古典诗词为主题,“最喜小中能见大,还求弦外有余音”。一语道破在他身后五十年还饱受大众喜爱的原因。

1971年秋丰子恺把陆续完成的七十多张漫画题为《敝帚自珍》,内附小文,末句有:“今生画缘尽于此矣。”交胡治均藏之,这个“缘”字,自有“缘缘堂”看取人间众生相的独到眼光,缘聚缘散,也圆了丰子恺与弘一之间殊胜的因缘。

1973年初,丰子恺总算盼来所谓“解放”。但不久丰先生的健康出现状况,先是手指麻木,毛笔也不听使唤,他预感到自己的寿数大限,不得不加快履行他对弘一法师的承诺,虽身患肺炎,但精神毫不松懈,终于完成六卷本的《护生画集》。

丰子恺的故乡在桐乡石门湾,地处京杭运河之间,下乡出门均靠水路坐船。1975年4月13日丰子恺在弟子胡治均和次女丰林先的陪同下,终于踏上回乡的道路。从上海乘火车到海宁长安站下车后,坐上胞妹丰雪珍之子蒋正东早已等候的小农船,航行两个多小时到达石门镇外南圣浜的胞妹家,兄妹相见,分外亲切,大家围着这位乳名叫“慈玉”的丰先生,亲热地叫着各种称呼:“慈哥”“慈伯”“慈公公”“慈爹爹(爷爷)”,也有跟着蒋正东叫“娘舅”的,丰老回乡的消息不胫而走,乡亲们纷纷前来问候,免不了设宴招待,但丰老茹素,乡邻就挖来“杜笋”,有的捧去芋艿,小伢儿从田头摘来刚结荚的青蚕豆,胞妹斟上自酿的“杜搭酒”,丰子恺高兴地大笑起来:“娘舅成了大客人了!”大伙轮着敬酒,酒至半酣,他用石门话和大家开起了玩笑:“毛焐芋艿杜搭酒,拷个巴掌不放手!”他本想就在胞妹家小住几天,稍事休息再坐船去石门湾绕镇一周,可石门镇的乡亲早已不约而同扶老携幼等在了河埠头,迎接他的到来。

雨后放晴,皓首银须的丰子恺穿件半旧的呢大衣站立船头,缓缓驶过石门桥,岸边和桥头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丰老面带微笑频频向乡亲们招手致意,下船后立刻被众人围住,争睹老画家的风采,依稀相识的老人与他打着招呼,他拿出预备好的香烟和糖果,让胡治均散发给乡亲及孩子们,在大家的簇拥下进了石门镇。接连几天,丰子恺在亲友的陪伴下重游了缘缘堂旧址、童年时读书的西竺庵小学、木场桥边的老屋、丰家染房等,每到一处围观人群总是前呼后拥,带给丰老儿时欢笑的同时,也找回了人间的温暖,在参观完石门镇人民大会堂和浏览了家乡的全貌后,他为故乡留下几纸墨宝,写的都是贺知章的《回乡偶书》: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离乡三十九年,乙卯百花时节重游旧地,但见建筑全新,园林畅茂,如入一新世界。写贺知章诗赠亲友留念。”

回到上海数月后,丰老突然决定戒酒,胡治均预感不祥前去探望,师徒俩在日月楼中促膝长谈,当丰老得知胡治均因陪同他回乡超假一周而被扣薪水时,心中不安,马上取出封存的笔砚,铺纸誊写了他人生中最后一件书法作品,依然是这首《回乡偶书》,最难忘的还是故乡。之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吃饭都夹不起菜,气喘得说不出话来,送到华山医院检查,已是肺癌晚期,挨过十几天,9月15日丰子恺在医院急诊观察室往生,享年7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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