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流水

张怡微

暑假时，我和朋友去了位于东京丰岛园的哈利·波特影城。为了往来方便，我们特地住在池袋，到影城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2000年，曾有一部热血日剧《池袋西口公园》影响很大。《池袋西口公园》是日本作家石田衣良的名作。2012年，石田衣良的作品《龙泪》在上海书展推出时，他还曾首度来到上海，与许多作家一起做活动。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因缘际会，在招待晚宴上我还曾和他分在同桌吃饭。经由石田衣良的小说和影剧，我对池袋的印象就是青春、凶案、混乱、帅哥多。正因如此，之前到东京游玩，不会想要特地住在那里。殊不知经过多次更新，池袋的文化意义正逐渐被重构。在西口区，与百货店与购物街同处一地的还有东京艺术剧场和大学。更重要的是，它离新建的哈利·波特影城真的太近了。

东京的哈利·波特影城，是继伦敦之后的世界第二座，也是亚洲首座哈利·波特片场。因为门票售卖火爆，我只买到了夜场，三个多小时虽不比资深哈迷在园里游走一天的程度，却仍然不失为一次有趣的沉浸式体验。它提醒着我们，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可以被开采到怎样的深度。多年前，我和好朋友就曾在大阪环球影城中身临其境踏上禁忌之旅，买过魔杖、喝过黄油啤酒、坐过飞车。然而这一切还只是浅尝辄止的体验。影城则是巨细靡遗还原了从环境到装置、从道具到声音的布置，试图呈现魔法世界物质部分的方方面面，它更接近于创作，让观众看得到原始的素材，营建空间的过程，从文字到视听语言的搬演历程，凝结着工业和艺术的极高成就。对于熟悉原著或电影的读者来说，每一个转角都可能遭遇一个惊喜。AI科技的发展，又使观众只需通过扫一扫就可以成为画像中人、魁地奇观众，融入已有的影片素材库中。更重要的是，这并不是骗小孩子注意力的幼稚乐园，它背后有文明和文化的复杂渊源。2023年，《哈利·波特》的作者罗琳女士的母校英国埃克塞特大学，设立“魔法与神秘学”硕士学位，并将于2024年9月开学。这个极具创新的跨学科硕士学位，贯通了历史、文学、哲学、考古学、社会学、心理学、戏剧和宗教专业知识的学者，展示魔法和魔药在精神和物质层面对于文化史的认知方式。罗琳女士并不在这个专业任教，她本来是学古典文学和欧洲文学的。但母校换了一种方式认可了罗琳的文学成就。基于哈利·波特系列中呈现的跨学科可能性，为新一代的年轻人提供指引路径，帮助他们理解西方文学和艺术中的龙、亚瑟王传说、咒语与古文字学、中世纪妇女境遇、早期现代欧洲书籍历史等。总之学校想尽一切可能，为下一代魔法世界的书写者提供有价值的知识准备。

然而我还是相信，文学力量不只是来自于知识，还有情感与心灵。我的童年并没有很好的阅读条件，真正开始阅读并喜欢《哈利·波特》是成年以后的事了。对于原著的理解，也是一个成年读者的理解。如果大家留意《哈利·波特》的系列电影，会发现越往后越黑灯瞎火，整个电影都呈现出阴郁的特质。小说中关于摄魂怪和抑郁症的关系设定令人印象深刻。摄魂怪的吻总是很容易袭击哈利，洞悉他内心深处的灰心和绝望。哈利需要用一些正能量去抵御摄魂怪，卢平就教他去想一生中最快乐的事，没想到哈利想到的是第一次骑上魔法扫帚，可见他在寄养家庭经历到的快乐太少了，实在无法与摄魂怪抗衡。

这个细节令我特别受触动。罗琳曾经提到她最珍惜的品格就是勇敢。人为什么要勇敢呢？因为恐惧和软弱总是在折磨着我们。我在书中读到哈利的很多创伤，一开始是简单的“求不得”。别人有家庭我没有，别人有圣诞礼物生日礼物我没有，别人圣诞节能回家我不能，但是到了后来，痛苦被递进了。血统的问题、朋友死亡的问题、并肩作战九死一生的问题，都很严峻。整个成长的过程，哈利·波特一直在经历失去。一个又一个可以让哈利波特依靠的人死去。经历了这些失去之后，有的关系修复了，比方罗恩和哈利·波特。有的关系就再也无法向前走了，比方张秋和哈利。这很真实，像成人世界的事，又或者说，因为死亡的莅临，大家彼此见证，从此都不再是小孩了。文学的感染力莫过于此。从萌芽的心灵到外化的景观，最终又由精美物质回归到心灵世界。要勇敢，是这部经典作品鼓舞我们的核心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