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不完的羊肉汤

□ 吴翼民

都道塞北和江南差异之大，几乎完全是两个天地。就说饮食风格吧，江南之精细和塞北之粗犷也是壁垒分明，但也有极个别的重叠之处，比如食羊。

塞北人食羊毫不奇怪，大片的草原真是“风吹草低见牛羊”，塞北人焉能不痛快享受？江南人同样喜欢食羊，然则到了江南，吃羊却是另一番风景啦。待得每年秋风稍起，江南的城镇就到处打出了“藏书羊肉”的招牌。“藏书”为苏州郊外的一小镇，专事养羊宰羊吃羊，字面看着雅致，羊肉则粗放，搭配在一起别有情味。

热天刚过，苏州的大街小巷突然间就冒出了数百家的羊肉店，我老家不足百米的距离就有四爿之密，沿街的居民把门面房出租给藏书乡或者并非藏书乡的村民进城开店，都想抓紧着赚一季的铜钿。

袖珍的小店格局简约，进门处一口大锅，高高隆起的杉木锅盖，边上连着柜台和橱柜，熟羊肉和各种下水杂碎分门别类切好摆放，砧板刀具和秤盘搁在边头，锅子一直热气腾腾，带有微膻的羊肉香味和蒜叶味氤氲店堂。店堂内通常只有两三张桌子和五六条长凳，都被碱水刷得白净，要不然油腻腻是吸引不了顾客的。

苏州乃至江南人都喜欢喝羊汤。有人总结出“两饮和两汤”之说，即“夏喝冷饮，冬喝热饮”，冷饮是“酸梅汤”之类，热饮就属“羊汤”。羊汤真乃平民食品，早年售价一角钱一海碗，肉是现切现称的，老少无欺，而后将切好的羊肉在热汤锅里温一温，再兑蒜叶和调料后舀入煮沸的乳白色汤头，一碗诱人食欲的羊肉汤就端到了面前。我等孩子难得享用这碗冬令美汤，要吃，也吃七分钱一碗的羊杂汤。那时的羊肉汤或羊杂汤续汤是免费的，可以无止境地续汤。店主从不嫌鄙，总是不厌其烦乐呵呵为你续汤，好在一大锅的羊汤是足足有余供吃客续汤的，不会放过夜。我见过店主熬汤的排场，隔夜几乎是整只羊放在锅内文火熬制，那羊头羊骨经文火慢熬，汤头焉能不美？店家用一锅热腾腾的羊汤吸引吃客，在隆冬季节是多么的受用实惠啊。

颇为有趣的是，那年月羊肉店不仅为老少欢迎，也受青年男女的喜爱，羊肉店几乎等同如今的咖啡馆，许多青年男女谈情说爱居然会选择小小羊肉店——寒冬腊月外头朔风凛冽，羊肉店内却温暖如春。留意观察的话，小小店堂的一角大抵就坐着一双青年男女，一面喝着热腾腾的羊肉汤，一面悄声说着绵绵情语，当碗里的汤喝得差不多见底，男青年便会起身到大锅边请店主续汤。店主呢，总是一面笑眯眯望着这一双青年男女，一面提起勺子为之添汤。店堂里暖意融融，好一幅人间和美的画图。记得，我和妻子当年就有过这样的经历。妙哉，那一碗续不完的羊肉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