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陶
在《徐霞客游记》中,个别地名的记述往往令今天的读者云里雾里,难以按图索骥,寻觅出该处地名古今变化的轨迹。特别是徐霞客随身携带的《明一统志》失载甚或误记的山峦溪流、有关地方志相对稀缺的明代边远地区的关隘聚落,《游记》之所录者,不经考证就难以确切定位。在徐霞客与当地人的交流中,不同方言的语音差异乃至汉语语言与西南各少数民族语言的隔阂,也极易令同一地名发生混淆错位。音讹致误的“黑津徽钦”以及辗转传抄中的“鲁鱼亥豕”,在《游记》中也并非罕见。同一条河流流经不同流域的不同称谓,同一座山岳“横看成岭侧成峰”导致的异名,“表里山河”命名的历史变迁等等,反映于《游记》中也在所多有,读者若轻易放过其来龙去脉,也许就会丧失阅读的一部分趣味。
《江右游日记》崇祯九年(1636)十月二十九日日记:“揭阳无渡,到建昌东门宿。”这是年逾“知命”的徐霞客,对其“万里遐征”中进入广信府贵溪,历经抚州府金溪县,行至建昌府南城县(今属江西抚州市)的记述。“揭阳”何在?“无渡”何谓?注家往往大而化之,轻易放过。这里的“揭阳”显然不可能指称位于今广东东部的揭阳市。巧合的是,江西历史上也曾短暂出现过揭阳县名,时在三国吴大帝嘉禾五年(236),此县辖于庐陵郡;西晋晋武帝太康五年(284),揭阳县又改称陂阳县,治所即在今江西赣州市石城县西。石城县位于今南城县以南,中间又隔南丰、广昌两县,石城县与南城县两地堪称风马牛不相及。
或以为“揭阳无渡”乃作者用典,这在《游记》的文学书写中司空见惯。但经查考诸多数字化相关典籍,并无头绪可寻。国家图书馆PDF版地方志的线上检索,为广大研究者大开方便之门,终于令解决此类难题成为可能。所谓“揭阳”当作“歇洋”,可能因作者的江阴方言与赣方言存在不少差异,而其手头当时又无可查阅的方志稗乘,终于导致音讹致误。而这类地名的误书,在《徐霞客游记》中并不罕见,绝非个别现象。
徐霞客欲渡旴江,因桥毁,当时只能通过渡船实现,找不到渡船,就一切免谈。康熙《建昌府志》卷四《津梁》著录:“万年桥,东北六里,地名歇洋渡,旧名益洋渡。下有潭曰乌江。”古歇洋渡口,位于今江西南城县城东北五里武岗山下。明思宗崇祯七年甲戌(1634)仲夏,因霪雨导致旴江水涨,歇洋渡因舟覆曾导致数十人溺亡。另据康熙《南城县志》卷一《津梁》著录:“万年桥,崇祯甲戌副使吴麟瑞倡立石桥,二十四垒延石九层,为湖东诸郡冠。邑人捐赀……顺治丁亥年始竣厥功。”万年桥的修建从明末延宕至清初(1634—1647),历时十三年方得竣工,可见修筑艰难。此桥横跨旴江(即抚河),下临武岗潭,桥长410米,宽5.8米,高20米,共有23孔、24墩,跨径14米不等。万年桥为江西现存最长的石拱古桥(今已改建为混凝土桥),自清初即成为闽、浙、赣三省的重要通道。徐霞客于崇祯九年(1636)十月末来至歇洋渡口,万年桥尚在建中,当时又未遇渡船,故曰“无渡”。
在清代,万年桥虽屡经修复,维护不易,但作为一座名桥,至今驰名海内。这个渡口所涉及的历史内容异常丰富,通晓其前世今生,非常必要,《徐霞客游记》百科全书的性质也从中可略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