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
9月8日,准备登陆的台风突然拐弯去了海口,暴雨下到深夜。我和邻居从市里回村,经过垃圾桶,我听到暴雨轰鸣下细微的猫叫声。
邻居说没听到。我说你仔细听。她又听了听,果然有。越靠近垃圾桶叫声越清晰,草地上一坨小黑影。邻居捞起来说,天呐,这么小。脑袋没有核桃大,放原地活不到明天。我们决定把它移到楼道里,那里无风无雨,有窝有粮,曾经暂居过两只小奶猫。
从邻居家拿来奶糕罐头,用手搅一点,捏开它的嘴,它嘬了两下。猫好小,眼睛才睁一半。我想母猫应该在附近,到处找,后村的围墙上蹲着一只母猫,正捶着胸嚎。我说马上把你娃送来。我回去用衣襟包着小猫,谢天谢地,母猫还在。恰好此时雨小了很多,我把小猫放到地上,躲得远远的。
母猫跳下,警惕地潜到小猫旁,闻了好久,最后叼起小猫往黑影处走。我晃头晃脑回楼,沉浸在功德无量的骄傲里。天知道是什么预感,我都快躺到床上了,有点不放心,又下楼,绕到后面楼。乖乖,小猫趴在地上,母猫彻底消失。我把小猫兜回来,放到窝里。它那么小,还活着,努力抬起沉甸甸的头,瞳孔还没成形,半眯的眼睛里一片浑浊灰蓝。
接下来两天,我和邻居谁下楼就用针筒推着奶喂它两嘴,勉强维持着生命体征。它声量极大,叫得洪亮又凄凉,响彻整个楼道。邻居有爱,她不久前才救了只小奶猫回家,家里一共有六只猫,她说这只我带不动了。
不,我不收养,我连自己都养不明白。很久前我说,再也不养猫了。不久前我说,这些年我都不养,老了也许会养。我不要养猫,我不要成天提心吊胆,之前养猫操的心、伤的心够够的了。
过了两天,有天夜里我从外面回来,喂它只吃了一点点。想着睡前还要下楼来喂两次,懒得跑下楼,干脆拿上楼,准备喂两天,会自己舔奶了再拿下去,做个自由又有吃喝的楼道猫。当天晚上我就后悔了。小猫不停叫,声量巨大,像在耳边打铜锣,每一声都留下久不消弥的混响。有时刚睡着,又听到叫声,不得不起来冲奶粉。
我这么个把一切麻烦事都逐出生活的人,居然弄了个不仅麻烦还忍气吞声的事回来。你无法跟一只十来天的小猫沟通,它只需要一个柔软的肚子用来拱,一个柔软的奶嘴用来嘬,没有,它就支起感觉随时会断的脑袋仰天大叫。
我一次次想将小猫拿回楼道,又一次次问自己,我是否因为没感受过母亲无私的爱和耐心,也就未习得如何付出;如果我曾经巴不得缩小到不存在,不给家里添任何麻烦,我是否也巴不得生活里不要出现任何麻烦事?我在一点点趋同母亲?不,我不想这样。
暂时照护好一只小猫还是可以的,奶粉奶瓶、猫粮猫砂、罐头猫条。我一直等着它会喝水,但它始终不会,而且对放在它面前的任何液体都很排斥。一旦鼻子触到液体,整个身子会突然向后弹开,右手抬起高频弹水。也许这就是原生家庭的创伤,被暴雨浇到几乎淹死让它对水无比恐惧。
它不喝水,我也就无法放回楼道,只得一天天喂着,一边喂一边骂:哪有小猫不会喝水的,我看你以后不是渴死就是蠢死。
一天天喂着,会坐了,尾巴收在屁股下,身子摇摇晃晃;它会用猫砂了,刨个坑,厕毕闻两下再埋起来;会跑了,两只爪子腾空;敢从膝盖上跳下去了,虽然总会栽一下;会在我关上卧室的时候打门了,打得嘭嘭响,佐以嘤嘤的叫声。对,它再也不像以前那般仰天大叫,而是各种婉转曲折。神奇吧,我没有教它任何,它自己会了。
还是不会喝水,但我有的是时间,我可以等它长大,它不长大也可以。而这个顶楼有点酷热的屋子,窗外能看不能去的山和海,还有一个对它有时凶有时温柔的人类,将是它余生的全部世界。忘了介绍,它小名叫咪子、咪宝、蠢咪,大名叫周小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