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毫开花

王鸷翀

花开羊城，竟然为我。先若受宠，后若受惊。开花的不是一草一木，而是一支只用了三天的羊毫。

秋冬之交，岭南有约。早知我将成行，最高兴的是阿康，他把重要的事连说三遍，附加一句：到时候给我留点墨宝，附加题才是真重点。

我从未自封书家，最多算个“署名作家”，何以被抬举？唯因我信口造句、信手涂鸦不拘一格，观众越多越发“人来疯”，疯来妙语如珠。

阿康是我内弟，少年南漂创业。首次应字，我把商号和其名书为一句：裕人克己，裕康之道也。左笔大字，一康占半壁；右笔小字，寄予山高水长、左右逢源之愿景，恰如其人生信条。他如获至宝，误入囧途犹咀嚼。凭借“裕人克己”的人格资本，连得贵人相助，南天再起。

白酒夜茶论道。我当夜酝酿《明赋》，次日开笔时，才发现独缺羊毫。幸好就近文具店，居然有斗笔。

阿康礼尚往来，多以“秀才人情一张纸”兑现。每逢远朋近友婚庆、生育、升学、祝寿、落成、乔迁，阿康随礼不随俗，早就预约诗书金玉良言，提早装裱，直上厅堂。这些礼仪时尚的开门大件，有的留在城里挂壁“悬赏”，有的随主人衣锦还乡镇宅。

某亲酷爱书画，觊觎拙作数年。此君别出心裁，撰四言大字对，加超长小字联，另有留白留作书画遥相合作，随附章法草图。我自恃不受条条框框拘束，中锋侧锋边锋逆锋，点、顿、按、提、撇、捺、拖、擦……一时昏天黑地。如火如荼羊毫逆来顺受，大起大落斗笔瑟瑟发抖。

晚宴适值内弟媳阿莲半百生辰，我书赠“心诚跬步积莲步，人勤善报菩提树”，举座叫好……

羊毫，山羊之毛集成，千毫同归一笔。笔本无贵贱，而在笔下见高低。天生我才“笔”有用，又有几人明察秋“毫”，顾及笔受“重用”必重创？

不由得想起在琉璃厂笔庄选笔，右手狼毫左手羊毫。执左笔时，店主多看了一眼。因为左书极少，何况羊毫弹力足笔性活，右笔熟手也难驾驭，弃熟就生难免弄巧成拙，竟然被我旁门“左道”化解。在失衡中达成平衡，正是摸到一点因势利导、拙巧相生、刚柔并济门道。羊毫至柔至刚，落笔失重必被反弹，自顾妙笔生花，必然败笔开花。

守法有余，毫无暴力，是羊毫、狼毫、兼毫们可遇不可求的造化。用笔“裕人克己”，待笔如人，惜笔如才，则人也舒，书也抒，笔也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