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百岁老母亲写封信

童自荣

妈妈：

你好吗？

今天清晨四点不到，我就醒来了。说实在的，从年初开始就期盼今天这一天，因为今天是你的生日，又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生日。今天，妈妈，你整整100岁了。生日快乐！

100岁，这一天真也来之不易。回望疫情那几年，你曾两次因肺部急性感染、发高烧而让救护车送到医院挂急诊。当时有些朋友就放弃急救了。而我和我太太不予理会。有人不理解，我轻轻回他话：“这是我妈妈啊！没有她哪里会有我。连我的音色都是遗传了她。我若不抢救，从此以后，我永远没有妈妈了……”幸运的是，妈妈你两次都顽强地闯过了鬼门关，奇迹般又返回了养老院。生活多么美好，生命多么值得珍惜，所以你舍不得离开这世界，舍不得离开我们，对不对，老妈？

今天是你的百岁生日，母亲。这个特殊的日子，我们除了给你带来了鲜花和生日蛋糕，还带来了一份特殊的礼物，一本书，《八十而已》，我写的。我知道，你一定会很高兴，因为这个礼物特别有意义，对吗？

其实，这只是一本小小的未见深刻或能给人以很大启示的散文集子，但是没想到，社会上那么多热心的朋友却给予了极大的关注，弄得我满是受之有愧的惶惑心情。谢谢新民晚报夜光杯，谢谢北京作家出版社，谢谢千千万万影迷朋友，还有妈妈你顽强和病魔拼搏的生存精神的感召，没有这一切就不会有这本书。

妈妈，你是最了解我的。也许你也曾担心，我从事艺人的工作未见合适，但你从未劝我打退堂鼓。是的，我是个很内向的人，羞于抛头露面在公众面前肆意表露自己的感情，结果是，我成长过程中的许多思绪统统都埋在我自个儿心里了，跟妈妈你也从未敞开心怀谈心，更不要说跟你开什么玩笑了。那么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就让这封信也作为敬献给你的一份小小生日礼物吧。

亲爱的妈妈，我想你一定不会忘记，1944年，你生下我是很困难的，我就是不出来。（也因为内向吗？）家里亭子间接生的大夫实在没辙了，只好冒两条命都可能痛失的风险，用一把大钳子把我硬生生拽出来。出来了，我还是一声不吭，以为我这条命没保住……妈妈，不是吗？从那时候起我跟你已经开始同生死共患难了！

妈妈，在我的念想中，你永远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少女，一个年轻美丽的少妇。有这样两幅属于生命记忆的画面印象特别深刻。一幅是解放之后，你担任炼钢厂里扫盲女教师的画面，像个天使一般的你——年轻的女教师，让一大群五大三粗、黑黢黢的炼钢工人团团簇拥着，你口齿伶俐，音色极好听地在放声讲解。你擅长模仿方言，笑得又那么爽朗，而一笑就会露出雪白好看的牙齿，那时，你是真的开心，所以根本无惧于相机的注视，绝对上照。另一幅画面，那是抗战时，无奈居住在南市城隍庙一处小地方，为减轻家里负担，还是少女的你每回出门去做小工，行前总不忘往自己白皙的小脸抹上两把湿煤灰，变成一个小黑人，这是为严防日本鬼子的骚扰。但就是这样，也还是减弱不了眼睛露出的美丽眼神，于是，一路上你两只眼睛只好盯着地上，死死盯着地上……这一幕我非目睹，但又如亲见。我很小就懂了，正是这后一幅画面，刻骨铭心印在你的内心深处，这是动力，也是根据，使得你走出家门，分外努力地到社会上学各种技术，找寻工作，以报答新中国给你美好安定生活的恩情。

母亲，我也深知，你是身教重于言教。讲情义，讲良心，你不说什么，只是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这些做子女的。也正因为这个，我在踏上社会之后，工作至上，当公私产生矛盾时，忠孝不能两全，能成为我生命的重要信条，也就不奇怪了。

母亲，我无意在这里把你尊崇为圣母，不，你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女性，但你又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回族女子，那美丽的眼、美丽的牙，尤其是你对生活的热情，知恩图报以及不屈不挠的精神，都是足以让我们这些子女一辈子引为骄傲、自豪的。而从你口中，从未听到过自我赞美的话语，这是最难得的。

生日快乐，我亲爱的母亲，我的精神导师。真的不容易，整整100岁了。但这又不应是一个终点，我们还要继续生活，哪怕大多身上都已带着病，也要努力奋进，什么绝望，什么颓废，什么空虚、无聊，统统不属于我们。是的，我们已经憧憬着你101岁生日的那一天，想想也怪有意思的不是吗？生活是多么美好。2025年会更健康，更正常，更美好。生命有尽头，而追求永远无尽头。像佘太君挂帅那样，你——我们的母亲，勇敢地带领我们这些小辈，为祖国的昌盛、老百姓的幸福、中华民族的复兴、各民族永远的大团结，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吧。

进军，老妈，向你的101岁进军。

再祝亲爱的妈妈，生日快乐，健康长寿。

儿 自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