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尔斯密的生命力

赵松

歌德曾在谈话中对当时译成德语的元杂剧《赵氏孤儿》颇为赞赏，后来还意味深长地说过，“中国人写出戏剧的时候，我们还在树林里呢。”这话在今天看来，其实就是陈述事实。在十八世纪，欧洲人想象中的中国，基本上就是一个出产精美瓷器、丝绸、茶叶的有着古老文明传统的东方帝国。尽管当时欧洲人能去中国的，还是极少数的商人、传教士，但并不影响作家们用中国题材写小说，英国作家、诗人、戏剧家奥利弗·哥尔斯密的《世界公民：中国哲人信札》即是其中的重要杰作。在比他小二十一岁的歌德眼中，这位“极富创造力的诗人”的诗里“蕴藏着必然是经久不衰的生命力。”

书信体小说《世界公民》最初是在《公共记录报》上连载的，共有119封信，以其机智、幽默及温和讽刺的风格而受到读者的欢迎。这部披着书信体外衣的小说，其实是杂合了随笔、故事、报刊评论等文体的复合文本。哥尔斯密令人赞叹之处，不仅在于他能把多种文体融为趣味盎然的整体，还体现在他能让那些看上去颇为说教的地方也不令人厌倦。

写信的主人公是中国广州人李安济·阿尔坦济，会英语，被欧洲商人推荐旅居伦敦。他很受欢迎，常四处游历，与各阶层人士交流，然后把见闻写给北京的礼部大臣冯煌。他写信的另一个对象是儿子兴波，受他去国外远行的牵连，家人被皇帝关进监狱，只有儿子兴波获救，并在出国寻父期间在波斯被俘成奴，最后在伦敦与父亲团聚，还娶了被解救的女奴泽丽斯。借李安济的信，哥尔斯密不只写了当时英国人对中国想象的离谱，还尖锐描写了伦敦的世间百态，特别是各色人等的种种丑态愚行、可笑的观念。哥尔斯密绝对是吐槽大师，关键是在他那仿佛信手拈来的吐槽中还不时会闪现睿智的光芒，经常是三言两句就能击中要害，而且是金句不断。

比如，“中国有句谚语：欧洲人连唾沫都舍不得丢。”“法律用鲜血巩固，被赞美也被漠视。”“每一种生活都有自己独特的恶习……背信弃义和欺诈是文明国家的恶习，轻信和暴力是沙漠居民的恶习。”“最无知的民族总是自视甚高。”“对那些自己最愚蠢的人来说，别人的愚蠢永远是最可笑的。”“无论我们从哪个角度看，前景都是令人不快的。”而在偶尔谈及诗歌时，他还能异常敏锐地写出如此耐人深思的见解：“不断变化的激情和随激情变化的数字是西方诗歌和东方诗歌的全部秘密。”

在小说的最后，李安济跟在伦敦认识的朋友黑衣人去游历世界了。而黑衣人的故事，无疑是这部小说里最为出彩的篇章，哥尔斯密那朴素简约的叙事手法，很难不让人想到博尔赫斯。无需考证就可以认定，对于熟谙英国文学的博尔赫斯来说，哥尔斯密的作品，他肯定不仅仅是喜欢，还是颇受启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