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舟
我已许久没见过花开了。
阿勒泰的冬天过分漫长,半年春夏半岁冬,有花的时日不多。定居这么些年,走在路上能叫得出名的左不过野桃、杏、枣等果木的花,纯粹一株花树那是少见的。盆栽花算不得数,那股芬芳不热闹。
冷飕飕、寒寂寂,煮一壶花茶饮下,才好些。家家储了不少,瞧着窗外百无聊赖地叹几息后,起炉子烧火,拎茶壶添水,再拈一把干蓬蓬的花,管它茉莉、玫瑰、桂花还是金银花,也无论价廉或昂贵,丢进去慢慢煮吧,能喝一天,味淡了添花,总不让这芬芳消弭。
漫长的冬闲时节,彼此要串门,聊天嗑瓜子要喝花茶,打牌搓麻将也要配花,冷清的冰雪气被挤出门去,心里便熨帖。从前住院房时,屋后有家岭南人,存许多武夷肉桂,那味道,啧,桂皮辛辣,却氤氲出桂果的清新,好闻至极,我常去玩耍,染一身香气归家,母亲不用问便知我去了谁家。家家是不同的味,这里嗅嗅,那家闻闻,长冬便过去。
后来我们一家去镇上。母亲先后在月饼店和裁缝店帮工。老式月饼的馅料都是自己调的,多为芝麻花生、五仁、枣泥这三种,当然也能加以创新,母亲撒了几把茉莉干花碎,那一锅酥皮月饼分外好闻。老板高兴,母亲得了三块,热腾腾地揣在怀里带回来,一家子分了一饼;到过年,十几个亲戚分了剩下两饼,一人一小口,但唇齿留香。长大后知道云南有专门的鲜花月饼,买过几次,不够味,大概是没人分这口香。
母亲在眼睛不好之前,干了四五年裁缝,家里但凡铺的、挂的都出自她拿回来的碎布头,缝缝补补,绣个字或花,温馨好看。她干裁缝的第二年夏,收集了好些白布里子,做什么?染花用。恹恹的午后,母亲不知疲乏似的,布一铺,向日葵花瓣一撒,拿起石头“哐哐”砸,花瓣被砸出汁水,参差着印在布面上,真的开出一片向日葵来,黄灿灿。年跟前裹着送人,作门帘,一垂,满屋子流光,好像盛夏的太阳登场。
长大后,早忘了那口茉莉花月饼,也没了向日葵花门帘,更是懒得煮花茶,却分外想念那芬芳。寂寞了一段时间,芬芳以新的形式扑鼻。
成都有位读者很喜欢阿勒泰,我恰巧也爱川渝一带,两人虽素未谋面,却聊得欢实。我讲完雪山牧场的故事,她有事没事给我发大街小巷里碰见的花。去年三月,阿勒泰的冬,成都的春;去年十一月,阿勒泰的冬,成都的秋,所以我不奇怪川渝在这两个季节依然开花。
但昨日,我盯着一枝明丽金黄的蜡梅陷入沉思,绽着的花瓣薄如蝉翼,阳光不充足,它自带光彩,如影似幻,如玉似纱,熠熠生辉。隔着屏幕嗅见芬芳,许是幽逸清香的,深吸一口气,那种喜悦很难言说,像暗无天日忽见月明,我揉揉打字至酸痛的手指,给她发过去六个字:“共振一场春天。”在这个冬日,共振一场春天。
共振,亦是共享。
由此想到年少,便有了开头的几个片段,原来那些长冬并非只有枯白、凛冽,花在盏中,在狭小一室,在邻里人家,在广袤大地。
生活如四季,难免有萧索如冬的时候,得寻找快乐、欣喜去填补空落落。找到一朵花,留住它,将芬芳匀出去,一路生花,便也置身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