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战玉冰
2025年伊始,被称为“中国侦探小说之父”的程小青的《霍桑探案》(共13册)出版。此次“霍桑探案”小说的整体性出版,距1980年代末群众出版社、吉林文史出版社分别推出13卷本和10卷本《霍桑探案集》相隔近40年。
沿着此次《霍桑探案》的出版向前追溯,我们会发现近五年(2021—2025)中,国内出版界出现了一个整理和再版中国早期侦探小说的文化现象。比如2021年中国文史出版社推出了5卷本“孙了红侦探小说系列”,其中包括《木偶的戏剧》《蓝色响尾蛇》《玫瑰之影》《博物院的秘密》和《紫色游泳衣》。孙了红当年和程小青并称为中国侦探小说界的“一青一红”,二人的小说故事模式分别取法自英国的“福尔摩斯探案”和法国的“侠盗亚森·罗苹”。中国版侦探与侠盗,在当年的上海滩不断上演着一场场精彩的智斗大戏。
在这一波中国早期侦探小说出版热潮中,由藏书家华斯比主持的“中国近现代侦探小说拾遗”系列尤其值得关注,其所选内容多为在中国侦探小说史上非常重要却没有被整理、再版过的珍稀作品,具有突出的文献价值和文学史意义。该系列从2021年开始,目前已经出版8本,其中包括中国第一部长篇侦探小说《中国侦探:罗师福》;曾经和程小青、孙了红形成侦探小说创作“三足鼎立”之势的陆澹安的《李飞探案集》;“五四”先锋刘半农的《刘半农侦探小说集》;张碧梧创作的长篇“霍桑探案”同人小说《双雄斗智记》;长川的“夫妻档”探案故事《叶黄夫妇探案集》,以及乃凡所写的《中国侦探在旧金山》等。
如果今天的推理小说迷以阅读欧美日本推理小说的经验来阅读这些“古早”的中国侦探小说,可能会觉得其中的谜题和诡计都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但我们不能忽略这其中有着一百年的历史间隔。一方面,侦探小说在1896年被首次翻译引进,当时第一批尝试写作侦探小说的中国作家,相当于在学习和创作一个前所未见的全新文类,技巧和规律都需要在创作中不断摸索。另一方面,当时中国侦探小说作家对侦探小说的认识也和现在有所不同,其并不完全沉醉于解谜的乐趣,而是想把侦探小说作为“一种化装的通俗科学教科书”,借助侦探小说完成社会启蒙之宏愿。如果不回到历史现场,完全以今人之眼光之趣味,就难免产生“误读”。
当然,推理迷阅读这些作品,也会发现中西侦探小说史上的一些有趣呼应。比如随着《福尔摩斯探案集》风靡世界,西方很多作者都写过恶搞福尔摩斯的“同人小说”,其中包括阿加莎·克里斯蒂、欧·亨利、马克·吐温等著名作家,他们似乎都很喜欢让福尔摩斯在自己的小说中吃瘪。在几乎同一时期甚至更早,中国的陈冷血、包天笑、刘半农等作家都写过类似的福尔摩斯来中国探案失败的滑稽故事,我编的《福尔摩斯中国奇遇记》一书就收录了一百多年前的中国福尔摩斯“同人文”,中外作家在这方面的创作趣味可谓同步。更有趣的是,此后,中国作家还塑造了很多本土的糊涂与失败侦探形象,比如赵苕狂的《胡闲探案》、朱秋镜的《糊涂侦探案》等,可谓是将侦探与喜剧结合的最初尝试。这些当年的中国侦探小说开路人或许不会想到,百年之后,《唐人街探案》系列电影沿着他们曾经的道路,创造了中国贺岁档电影的票房神话。
又比如在外国侦探小说创作中,一直有故事接龙的传统,就是由一位作家完成故事的一部分,然后交给另一位作家续写。其中既有合作,也多少有点“别苗头”的意思。比如1931年出版的《漂浮的海军上将》就是一本英国接龙侦探小说,其中阿加莎·克里斯蒂、多萝西·塞耶斯、安东尼·伯克莱等英国侦探小说名家纷纷加入接龙游戏。而几乎同时,中国的侦探小说作者也开始了类似的创作实践,当时被称为“侦探集锦小说”,程小青、陆澹安、徐卓呆、赵苕狂等人都曾参与其中,一试身手。去年底出版的《100年,接了个龙》就整理并收录了6篇中国早期侦探集锦小说,从中能看出当时作家借助小说创作进行的文人交往与游戏文章。
今天,重新整理、出版和阅读中国早期侦探小说作品,不仅可以作为文史研究之资料,也可以一窥中国百年侦探小说史的演化过程,在溯源中获得一种来自历史的风味与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