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2日 星期二
黄果树瀑布谣 虹口公园  (油画) 蜜蜂伴读的日子 消失的疼痛 绿池、红梅与白鹭 过春天
第12版:夜光杯 2025-04-21

过春天

尹学芸

把春天当节日过,是最近几年才有的事。

源于某一年的四月,整个月份都在外学习。周六周日心心念念赶赴家里,惦记着房前屋后的香椿和花椒芽有没有被人摘走,院子里的韭菜菠菜长什么样了。还有各类野菜,从早春的苦菜、苦碟,到晚一些的凳儿菜、荠菜、灰灰菜,都是时令鲜蔬。稍微晚几天,就老得不成模样。春天的野菜哪一样不吃到嘴里都觉得是种荒废。不知不觉间,“过春天”有了某种仪式感和郑重感。犹记得那一晚回到家,天已经黑了。第一件事就是动手和面,包韭菜馅饺子。韭菜刚长一拃高,割时就有香气弥散开来。香椿刚冒出芽,也采了几朵,剁了做馅。韭菜馅和香椿馅,并称春天二鲜,吃到嘴里才觉得这是在过春天,心满意足。

我大概与别人不一样,是个喜欢吃树叶的人。这一点,领导和同事们都知道。有一年早春,老领导去江南,看见鲜嫩的树叶就会念叨我,说若是我一同去了,看见这些树叶不定多高兴!去年春天去宿迁,吃到了炸桑叶。一桌子菜肴,唯有这道菜念念不忘。爱吃野菜很多年,但最近几年越发吃得有感觉。比如今年,一直想去山里剜些野菜,但总难腾出工夫。去小市场专门买了一些。20元一斤,比寻常蔬菜要贵很多。更过分的是,还买了榆钱,五块钱买了一大包。过去这些东西从未被当作商品。一边感慨老乡有生财之道,一边也遗憾自己,为吃野菜花钱,平生还是第一次。

老家的大堤上野菜葱茏,偶尔回家遇到,会感叹不已。但乡邻们都不以为意。我告诉他们这个能吃那个好吃,他们鄙夷说,园子里种的菜尚且吃不过来,谁吃这些猪啃狗嚼的东西。他们说的是事实,我经常看见被遗弃的老黄瓜老倭瓜之类。可在山里它们统统有了身价,那些民宿或农家院,用来招待远方来客,也是山珍。

挖野菜的记忆,温馨而又隽永。野葱野蒜都长在梨树下,那时节梨花正盛开,山上山下一片香雪海。我开车拉着母亲去山里,知道哪棵梨树下的野葱野蒜长得茂盛。它们去年长在这里,今年也会在相同的地方生长,土里有它们绵延不绝的根脉。那些葱蒜都像发丝那样细,把它们摘干净颇不容易。母亲最爱干这些费工夫的活计,她听着话匣子,一坐就是半天。

春天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最好馈赠。能吃的东西太多了。老一辈管春天叫苦春,是因为青黄不接,家里没有隔夜粮,吃糠咽菜是那个时代的经典形容。我们能吃饱吃好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事,再把春天过出情致,得是有了一把年纪。赏花不算,那只是内容之一。遇到同好者,也是有趣的记忆。那时我在文化局工作,利用午休时间,跟两个同事去水库大坝采柳树叶。春天就是这样让人喜爱,柳树叶能吃,杨树叶也能吃。还有臭椿树叶和栾树叶,都能上餐桌。伙房大师傅是高手,统统能把它们变成丰美的食物。只是打理它们费些工夫,要用清水反复浸泡两三天,让它们完全脱涩为止。

盘山在蓟州城西7公里处,古称田盘山、无终山,历史上有七十二座寺庙,大和尚智朴在盘古寺修行。智朴是扬州人,字拙庵,原为洪承畴手下一员高级将领,战败后只身潜逃,明清鼎革时年三十五岁。康熙每年去东陵祭祀,路过田盘山都要与智朴和尚酬唱。现盘古寺遗址,尚存康熙赠智朴和尚“诗碑一通”,铭文为:“钤铎鸣山下,田畴雨露恩。经声连静舍,法语闭柴门。隐迹安无意,清思礼世尊。春风来拂面,依旧是乾坤。”

智朴工诗文,善绘画,多才多艺,著述颇多。据史料记载,清康熙四十一年,智朴去江南扫塔,探望了老友朱彝尊、吴玉峰、宋荦、洪昇等人,并于沧浪亭结成诗集画册《沧浪高唱》。宋荦题诗曰:“清沟辟就老烟霞,瓢笠相过道路赊。摧得一瓶豆苗菜,来看三月牡丹花。”“清沟”便是智朴出家的地方,豆苗菜乃是盘山地区的一种出产。归来后,智朴闭门不出,专心评点小说。清代诗人、文学家王士祯戏称其为“净金圣叹”,意为佛家的金圣叹。金圣叹是明末清初的评书家,曾评点过小说《水浒传》。有史学家推断,智朴点评的小说也许与《石头记》有关,并为此洋洋洒洒写了一本书,由很多细枝末节以及智朴所处环境和名号加以佐证。

智朴最大的贡献之一,当属修了《盘山志》。共十卷,补遗四卷。“盘山之松以百万计,而其奇绝者多生于罅中。”当时的蓟州牧张朝琮为之作序,序中称道:“苦心坚思,以面壁功经营创始,九阅寒暑而志乃成。”可见盘山本无志,智朴始作之。也可见两人交谊深厚。方有智朴的一首诗流传至今:“年年春日为春忙,撷取春鲜贮满筐。遥忆官厨无此味,和烟带露寄渔阳。”

蓟州古称渔阳。

好一个“遥忆官厨”,打动我的恰是这个“无此味”。“贮满筐”的必是野菜。古人也“过春天”,比现代人多了许多诗情和诗性。只是,过春天的古人我辈只能遥望,这样想,便觉得心下怅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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