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自华
这些年我义务组织旅行,每年五六次,规模五十到九十人的队伍,如同流动的微型人间。最费心的是餐桌安排——十人围坐,便是一方小江湖。同事、同学、邻里、陌路,座位的红线在瓷碗竹筷间缠绕。若人数参差,便作缘分的裁缝,将素不相识者拼缀成新的故事锦缎,指定桌长时总带着歉意。直到某天发现,我不过是揭开了早已写好的剧本。
去年3月溧阳之行,1号桌介绍作家陆老师时,同是作家的兰妹妹在心中轻轻一颤:“陆老师住徐汇何处?”地址报出的一刹那,她指尖的瓷勺撞出清响。同一门洞20年未遇的邻居,在250多公里外的山水间相认。2号桌坐着我的老邻居、曾经在在静安区某中学从事数学教育的许老师,我介绍许老师“老三届,曾在江西弋阳插队”时,书友老曹突然按住转动的玻璃台。原来他们同年在同一辆绿皮火车上,在北站一同挥手向亲人告别。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在同一所中学的铃声中读相同的课本,在同一片赣东北的土地上头朝黄土背朝天,只不过,是同一个公社的两个大队。现在,隔着五十年的尘埃在此刻相认。最动人的伏笔藏在20多年前。3号桌的小芳从丽水闯荡上海,想干一番事业,说起曾在外高桥租房往事,同桌的老叶在征得小芳的同意后,将小芳的照片传他弟弟了,瞬间,Wi-Fi信号成了时光机,小芳竟然是当年的房客,老叶那时在市区打工,自然对小芳不熟。小芳说起老叶的妈妈,是一位朴实善良的老人,有时小芳她们晚上回来晚,来不及做饭,叶妈妈就下面条给她们吃。当年灶台边的那碗阳春面,穿过四分之一个世纪,在今日的餐桌上袅袅升起,余温犹存。“咔嚓咔嚓”,手机将这神奇的时光再次定格。
有时想,若没这般安排——陆老师与兰妹妹错身电梯间,许老师与老曹散落不同桌位,小芳与老叶隔着人海——这些故事是否会永远沉睡在城市的褶皱里?此刻,某桌飘来即兴改编的歌声:“旅游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这里来,收获特别多……”另一张桌上,张爱玲的句子被念得泛起包浆:“唯有轻轻问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而我终于明白:所谓组团,不过是把散落的星斗串成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