寮檐水

□ 吴翼民

江南多雨，似乎从春天一直会落到冬天，尤其是黄梅开始，历夏抵秋，这雨儿总是三天两头地下，明明上午艳阳高照，很是湿热，到了午后天空就滚滚涌起了乌云，风是先驱，吹过一阵，继而雨就哗啦啦浇泼下来。这时，老一辈人会赞叹一声：“幸好寮檐循落管和撑水闼装得结实，要不然啊，雨水灌进来，屋里要开河哩。”

寮檐循落管和撑水闼是江南老式房屋的排水挡雨设施，充分体现了从前匠作的高超智慧。寮檐就是屋檐，是屋面上最低的一线。老式房屋都呈斜面，像道士的帽子，盖着密密的望砖、有序铺着瓦爿，瓦爿阴面和阳面契合形成瓦楞，雨水便顺着瓦楞流淌，汇聚到寮檐，寮檐处铺排着白铁皮制作的循落管子，雨水就顺着循落管子一直流淌到地面上的阴沟，排泄个酣畅。除此，大多数人家还在门窗上头配套装有斜面的撑水闼，阻挡了雨水的飘入。这两重排水挡雨装置确保了雨天室内的干燥干净。此外，撑水闼还有遮阳棚的作用，阻隔了大太阳的热暄，像一把阳伞，雨天挡雨、晴天遮阳，在夏秋季节好生讨人喜欢。

家家户户装了寮檐循落管和撑水闼，非但度雨季不用发愁，还生发出许多情趣。一如女孩儿有了小花伞和新雨鞋就盼着天天落雨一样，我孩提时也盼望下雨的日子。且说大夏天吧，热得无处躲藏，就愣愣地望着天空，希望飘来一片片的云朵，最好是呼啦啦卷起大堆大堆的乌云，而后就突兀下起一场大雨。这当儿我们孩子就会冲到大街上，赤膊将背心甩向天空，任凭风吹雨打，欢呼道：“冷雨笃背心，越笃越开心——”家长们便趋前来拎起孩子的耳朵呵斥：“冷雨笃背心，笃了要丧命。”一直拎着耳朵把孩子拖进屋里，继而就说：“冷雨伤人，不如在屋里看着雨打屋檐，听听这动听的雨声。”起初我不明白雨声有什么动听，慢慢地就听出些味道了。那雨啊，一阵阵，打在白铁皮制作的循落管子和撑水闼上，声音竟是那么的清脆，犹如戏台的鼓点和镲声，时起时落。雨水在循落管子里流淌，哗哗地流到地面上，汇聚到阴沟，很有气势啊。

一度我们家屋檐上的循落管子有些破裂了，雨水就溢出管子，顺着寮檐流到天井，形成一道雨帘，激起飞溅的水珠。若雨骤然而歇，斜阳投来，天井里竟然会闪现一道小小的彩虹，煞是好看。父亲说：“要不请个匠人师傅来把循落管子修补一下吧？”祖母笑道：“哎呀呀，巴不得循落管子开眼呢，这样，就可以接到天上落下的甘露呢。”为了承接“甘露”，父亲特意请人把屋面清理了一下，除去瓦楞草和枯叶雀粪之类。这下可好啦，逢上下雨，雨水从较为干净的瓦楞流淌下来，一部分由循落管子流到地面的阴沟，一部分从管子的破洞处流出，流到天井上承接的盆桶，不多时就承接满了一桶。祖母说，天落水是最干净的水，可以用来沏茶和烧饭煮菜，也可以用来洗涮物事呢。譬如夏季，承接到的寮檐水，正好让火烫的日头晒上一晒，用来洗澡，连煮水的柴火也省下啦，并且用这样的水洗澡，可以哑了痱子和疖子。

于是在祖母的安排下，我们家的天井里寮檐下时常摆放着几只承接寮檐水的铅桶，在太阳的投射下清波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