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芳
走出美琪大戏院,门口路面是被岁月磨亮的深灰色石板,块与块之间的缝隙里嵌着经年累月的细尘,像老唱片上磨出的纹路。罗小罗最后一首《祝你一路顺风》的尾音,还萦绕在耳廓,散场人群说笑着,荧光棒在路灯下闪闪烁烁,像谁不小心撒了把星星。
忽然飘来萨克斯《Yesterday Once More》(《昨日重现》)的旋律。隔着马路望去,形单影只的街头艺人在梧桐树下吹奏。铜色的乐器在他怀里泛着温润的光,指腹在按键上的力度刚刚好,每个音符像被晚风揉软了,顺着夜色阑珊的缝隙飘过来。刚才在剧场,罗小罗唱到《绒花》时,荧光棒连成星海,年轻的声音像浸了晨露的棉线,牵着颤巍巍的柔。气口细碎的呼吸,像花瓣展开时极轻的窸窣,却在副歌的高点,猛地绽开——那忽然舒展的韧,像绒花茎秆里憋着的那股劲,带着青涩的倔强,裹在温润声线里。尾音总留着点余韵,像风吹过花丛后,空气里还沾着的那缕淡香,不浓,却缠得人心里软软的。此刻,萨克斯的调子却不同,它慢悠悠淌过斑马线,像老座钟的摆锤,一下下潜入记忆深处。
上海的夜从不用刻意修饰——当萨克斯的长音缠上梧桐叶,街角的乐声漫过石板路,那些藏在霓虹里的故事,浸在晚风里的心事,都被这旋律轻轻托住。乐器在人手里,人在夜色里,整个上海,都在这段恰到好处的旋律里。今夜还吹着风,偶尔有梧桐叶,被晚风推着打了几个旋,像是时光偷偷盖下的邮戳,印着无数个散场时刻的喧嚣与温柔。
我摸出手机想记录下来,却发现镜头里,美琪大戏院的霓虹灯和街头艺人头顶的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成一片温柔的光。
原来,有些声音从不会真的消失,它们只是换了种模样,在某个晚风刚好的时刻,轻轻拍拍你的后背,说声“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