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之乐

陈志艳

这只是我度过的千百日之中最平常的一日。夜色遽然褪去，淡粉色晨光铺洒进天空，鸟儿一如既往鸣叫着飞过。我选了一只金色的勺子，将咖啡粉舀进摩卡壶，点火烹煮，水突突地沸腾开来，气阀发出汽笛般的鸣响，咖啡浓香逐渐占据了屋子的每个角落。

整个过程充满了仪式感，汽笛声中，船队就是这么向着大海和江河出发的吧？第一缕金色阳光映照喜马拉雅山的雪峰，而我在此时啜饮第一口咖啡。我通过这样的仪式，从上天手里接过一个新的日子，如同接过一颗成熟饱满的豆荚，看着它“啪”的一声裂开，新的一天开始了。

人走到哪，咖啡的香气就飘到哪。屋子里的人、事、物在这个旋律下开始一天的节奏。吃过早餐，孩子们去上学，上班的人也出门了。洗衣机在旋转，街上传来摊贩叫卖的声音。每一个音符恰如其分地发生。世界像一个迟到的傻大个，从混沌中醒过来，匆匆忙忙汇入这个大合唱团。

在处理各种事务中忙过一上午，为自己泡上一杯清茶，茶叶在热腾腾的水中舒展开来，回到在枝头迎风招展的模样。嫩芽儿还记得在枝头闪耀的时光吗？彼时原野的风微凉，日光初出，万物都在一个稚嫩的梦里。我一口饮下一个清凉微涩的梦，茶香从舌尖蔓延至全身的感官，如同夏日赤脚涉水，经过一条缓缓奔流的小溪。

看到许多人在网上提问，人到中年，生活中还有什么值得快乐？自从童年的糖果不再负责提供快乐之后，后续很多事物，华衣和美食，房子与车子，一件件从人生的列车脱落，体验过后不过尔尔，物质带来的欢乐保质期都很短暂。但日子还是一天天过去，心情不知如何安顿。尤其人生过半，经历了一些生活的磨砺和困顿后，日子重复，难得乐趣，似乎一切都与枯枝残叶奔向陈旧与衰败之中。对这个问题，苏子有云，“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如果环境能困住人，那么走到更广阔的天地，去吹风，去看朝云与晚霞，去收集月光和露水，去栽种一棵树。

世间种种，不过境随心转而已。

从广大的世界中，从微小的事物中获得快乐，是人生的一种练达。对于世上流转的各种事物和际遇，大多只能报以沉默。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唯一能做的，是把自己当作一片云，转到哪个山头，唱哪个山头的曲子。“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拉长时间维度来看，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在人类历史上，绝大多数事情已经发生了又发生，不独是你我一人的遭遇。

历经四季风雨，青山始终伫立。百川奔流复归大海，大海始终平静。平静安宁地度过每一天，就是人生的至福。如果你愿意睁开眼睛，世上到处充满自然之美，事物之中也蕴含着秩序之美。万事万物都是促使我们生长的养分，我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日趋一日让灵魂成熟，像果树一样结出甜美的果实。

我们是星辰的孩子，因为天空太寂寞，而来尘世玩一局游戏。也许我们只是忘了，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都是寂寞的神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