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滢莹
我家住在郊区。这里几乎是一个自然观察的微型天堂。
每天清早,若不把窗户关严,唤醒我的就是鸟类合奏。我曾在被吵醒之后把手机放在窗边,录过一段鸟鸣,但至今也只能分辨出几种声音:叽叽喳喳的是麻雀,咯铃铃又带着些弹舌音的是乌鸫,咕咕咕长短声的是斑鸠,还有远处作为背景音飘来的一串布谷声,无疑来自布谷鸟……窗外就是几棵颀长的女贞,百度告诉我它从7月到次年5月都是果期,挂在枝头一串串的紫色小圆果是许多小鸟喜欢啄食的品种,这也意味着,小鸟在我窗前群聚很可能一年里长达10个月。
不过,我窗前的鸟聚之声,在秋冬食物匮乏的时候似乎更多,春夏之际,比起涩而无味的女贞果子,小鸟拥有大量更优选的“旅行目的地”。
这就要说到小区里的果树了。每年初春,北面临景观主河道边的一棵樱桃树率先落花结果,挂起橙黄而红的半透明小果子。果子虽只有指甲盖大小,但极受吃了一个冬天干粮的小鸟的欢迎,从树下走过时只听得一片扑簌簌的振翅声:正在四处啄食的三五只麻雀被一小群白头鹎赶走了,白头鹎吃了会儿又被体型更大的几只乌鸫赶走了。乌鸫吃起来快狠准,叼起果子只啖一口就弃之换新的目标,不一会儿地上就星星点点掉了许多被浪费的樱桃。最可怜的是我家小子,心心念念要去吃樱桃,看着青涩的樱桃对我念叨着“下礼拜就能吃了”,鸟儿却不顾他的痴想,在果实成熟前两天就下了“黑”手。等到他再去看时,已经是满地的樱桃核,和一树青硬还未来得及自然脱落的樱桃梗,气得他仰头大喊:你们怎么那么贪吃,不给我留点儿!
与樱桃树相隔不远的草坡上,有三两棵紫叶李,这是小鸟们旅行的下一个目标。清明后在这里遛狗,突然肩头被什么拂过,一回头,是一蓬蓬鹌鹑蛋大小的圆李子,沉甸甸地把枝条也拖拽得下垂了。鸟儿们又在这里开起大会——又是专挑甜熟的啄,又是一两口就扔了吃新的,地上到处都是开了口、露出黄肉的李子。李子慢慢烂进草里,运气好的就地发芽,隔上两三年,长出一小丛带着一模一样紫色叶片的小树苗。自然本就是这样循环,只是鸟儿们奢靡程度让我几乎要生气:那么香的李子,你不好好吃,就留给我啊!一转念,这句话怎么那么耳熟?
进入五月,枇杷渐渐黄了。枇杷树高大潇洒,生得离一幢公寓近,三楼的邻居一开窗,伸手就能摘。每年到这时候,她都会掐几颗拍照发群里。今年的枇杷果明显较往年更为丰腴水润,枇杷树结满千百颗耀眼的果实,鸟儿边吃边打架,吃得果肉飞溅,地上一片狼藉。小子曾捡过一颗核,顺手种在我家楼下,如今小树已有两米多高,被他称为“我的枇杷树”,每次大风大雨,都要撑着伞去照料安慰。
再往后,一些观赏果树挂起果来:纽扣大的杨梅和山楂、拇指大的毛桃、瓶盖大的无花果……还有柿子从墙内伸出一根筷子粗的枝条,青幽幽地挂起三两个小圆果。因为太可爱,没成熟就被人顺手牵羊了。
思来想去,小区里的果树光让人眼馋,真正能吃到的,只有邻居华先生家的杏子。这是他种在院里已有小孩腰那么粗的一棵杏树,每年六月梅雨前晒过几个大太阳后,杏子熟了,就会喊我家小子去摘:再不来,被鸟吃光咯!杏子长得真好,圆润、鼓胀,润泽的黄、羞涩的青、鲜亮的红常常在同一个杏子上共存。他太太史姐说,这是集了一个春天的颜色。小子攀上梯子,拿着华先生自制的钩子摘杏,勾住,轻轻一扯,杏子就掉入钩子下端的小网兜里。小孩性急,杏子在衣角擦拭两下就塞进嘴巴,连喊着好吃,于是连吃带拿拎着满满一桶回来。吃不完的隔天做成杏子酱,这酸甜美妙的味道可以在玻璃罐里停留一整年。
入秋后,柑橘类姗姗来迟。凉风起,橘子、香橼、柚子高挂,青绿转黄,在深秋时从枝头纷纷坠落,鸟儿在果树之间蹦蹦跳跳的行程也告一段落了。没摔坏的果子,邻居会摆一排在墙头任大家取用。柑橘类多用来去味,我取过两枚香橼,放在床头柜当香薰。丝丝缕缕的香气总是能慰藉焦躁的心态,接下来的冬季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因为我知道,下一年的果实已经在孕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