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图:2022年7月5日,比利时布鲁塞尔,北约组织秘书长斯托尔滕贝格(中)与芬兰外长哈维斯托(左)及瑞典外交大臣林德在北约总部正式签署了芬瑞两国加入北约组织议定书。按照程序,这份议定书随后将交由北约现有的30个成员国批准。
右图:2022年5月22日,波兰总统杜达(左)访问乌克兰利沃夫,在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会面后共同出席新闻发布会。
上图:6月21日,立陶宛基巴尔泰,货运列车。立陶宛禁止经立陶宛境内铁路向俄飞地加里宁格勒州运输货物。
回想俄乌冲突爆发不久,就有评论指称欧洲是这场危机的最大受损方。目前看,这句预言似乎正在变作现实。
撰稿|笑饮
一场普普通通的欧冠资格赛——当地时间7月27日,土耳其费内巴切主场对乌克兰基辅迪纳摩,最终主队输了个1-2,失去晋级资格。比分不是本场比赛的焦点。当基辅迪纳摩球员率先攻入一球,并对主场球迷做了个意含挑衅的动作之后,伊斯坦布尔萨拉焦格卢球场约5万现场球迷齐刷刷对着客队放声高呼“普京!普京!”。赛后,欧洲足联发布声明,表示要对费内巴切球迷涉嫌的不当行为进行纪律调查,并适时公布结果。
体育比赛现场不出现政治化标语、口号,早已经成为国际惯例。从这个角度去调查分析,也许费内巴切球迷当日的行为真有不妥之处。可撇开这些不谈,单以如今的普通土耳其人看待乌克兰人的视角看问题,在俄乌冲突之后,欧洲已不是过去那个令人向往的欧洲。
在欧洲一些国家无论是发自内心还是被迫去排挤俄罗斯,“去俄化”之后,等待他们的也是各种被反噬,甚至有极大的碎裂风险。而原本还挺青睐欧盟的一些国家,譬如土耳其、白俄罗斯,甚至塞尔维亚等等,似乎都在不同程度地重新考虑中。而已经“脱欧”的英国,跟着美国在北大西洋方向拽着欧洲,使得法德为轴心的欧盟很难单独与俄恢复关系,欧陆国家除了承受恶果,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回想俄乌冲突爆发不久,就有评论指称欧洲是这场危机的最大受损方。目前看,这句预言似乎正在变作现实。
凭什么乌克兰捷足先登?
土耳其并非俄罗斯的盟友。在今年2月俄罗斯总统普京下令进行“特别军事行动”之后,土耳其却也没有如他的北约盟友一般一味挤兑俄罗斯。土耳其在俄乌和谈方面倒是做了不少工作,屡屡将俄、乌两国的谈判代表请到伊斯坦布尔来。那意思无非是请双方坐下来聊聊,或许找到些共识,也就能缓解前线局势,甚至停战。
通过近五个月努力,终于达成了一项小小的成果。7月22日,在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和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的斡旋下,俄罗斯和乌克兰在伊斯坦布尔达成了粮食出口协议。乌克兰包括敖德萨在内的黑海港口由此得以恢复出口谷物的运输。随后,根据此协议乌克兰出口的第一批谷物,从切尔诺莫斯克港装船出发了。但对此,俄罗斯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在社交媒体“电报”上称,俄军不会停止进攻。“俄军使用高精度‘口径’导弹打击敖德萨的军事设施,而不是乌克兰官员所称的其他设施。”也就是说,俄方一直称不对乌克兰非军事设施进行攻击。
在俄乌达成粮食出口协议后,土耳其媒体一再声称,埃尔多安总统斡旋俄、乌谈判,是土“外交重大胜利”。可这样的“胜利”之外,土耳其人内心的另一种愤懑,也是显而易见的。当地时间6月23日,欧洲理事会同意给予乌克兰欧盟候选成员国地位。埃尔多安当然要掰着手指头算算——土耳其从申请入盟到获得欧盟候选成员国资格,整整花了12年。而乌克兰泽连斯基当局仅仅花了4个月就获得了候选成员国资格。这也太快了吧?此前成为欧盟候选成员国的黑山、塞尔维亚、北马其顿、阿尔巴尼亚,哪一个不是眼巴巴地看着——既然乌克兰能超车同样经历战火的波黑等国,提前拿到欧盟候选成员国资格,那分别苦等了23年、17年的土耳其和北马其顿是否会担心——乌克兰再超车自身而先一步进入欧盟大家庭?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说:“乌克兰已落实70%的欧盟标准,但在法治、寡头、反腐和基本人权等领域,需要完善的方面还很多。”70%,这可是一个量化指标啊!冯德莱恩什么时候说过土耳其、北马其顿分别落实了多少欧盟标准?
谁又知道欧盟方面对乌克兰落实欧盟标准的认定会是什么样的?以欧盟标准而论,想要加入欧盟的国家,起码在边界方面不得与其他国家发生冲突,否则该是百分之一百地“没戏唱”才对啊。在乌克兰成为欧盟候选成员国以后,欧盟成员国之一、葡萄牙总理科斯塔就直截了当地说:“乌克兰正在和俄罗斯打仗,这本身就不符合加入欧盟的要求。”科斯塔重申,根据1993年制定的“哥本哈根标准”,申请加入欧盟的国家必须政治稳定、市场经济运作良好。
北马其顿的先例足以说明问题。这个国家原来的名字是马其顿共和国。为了加入欧盟,该国不得不正视希腊的反对——因为如今的希腊共和国北部有马其顿族,因此,希腊希望马其顿更改国名,以彻底断绝马其顿共和国与希腊共和国马其顿族未来可能的重构、组合。马其顿为了加入欧盟,也为了向希腊表露心迹,不惜于2019年更名为“北马其顿共和国”。但哪怕之后北马其顿如土耳其一般加入了北约,却至今没有能够加入欧盟。原因又与其国内居民主要信仰东正教有关。包括土耳其——国内民众的宗教信仰主要是伊斯兰教,还有部分东正教徒。但欧盟内部目前则以基督教、天主教国家居多。乌克兰的情况比较特殊。尽管乌克兰大部分地方,特别是乌东地区以东正教徒居多,但诸如利沃夫等地,历史上曾经被波兰统治,信仰天主教的民众数量不少。
在俄乌冲突之后,今年5月份,波兰总统杜达跑到基辅乌克兰最高拉达(议会),宣布波兰与乌克兰之间没有边界。当即,泽连斯基对杜达表示,乌克兰可以给波兰人以没有选举权的特殊公民身份。此前,波兰已经对乌克兰有过类似表示。这在西方一些分析人士看来是非同小可的事。毕竟,波兰目前是欧盟国家。如果波兰、乌克兰此番暧昧,最终真的导致两国边界模糊,或者像波兰国会议员、右翼民粹政党“自由和独立联盟党”领导人格热哥兹·布劳恩所称那样,波兰、乌克兰正在“合并”,则波兰的欧盟地位或许会岌岌可危。布劳恩于7月14日宣布,他将向波兰议会提出一项名为“终止波兰乌克兰化”的议案,要求立刻停止两国合并的进程,以此来“救国”。
真不知道泽连斯基的基辅当局何德何能,竟然让波兰一些人担心起乌克兰会“入侵”波兰、让波兰亡国。事实上,俄罗斯正在向乌克兰东部、南部的顿涅茨克、赫尔松等地民众发放俄罗斯护照——前提是他们主动申领。正在撕裂的乌克兰,会成为撕裂欧盟的导火索吗?
意识形态狂热让什么凉凉
乌克兰的撕裂,在其国内各种“去俄化”操作方面有着突出体现。譬如基辅当局禁止俄语出版物和音乐在市场上出现。而事实上包括泽连斯基在内,目前的乌克兰领导人哪一个不是说着俄语长大的?
在2014年乌克兰发生颜色革命之后,有西方观察人士发现,在基辅,在利沃夫,甚至在颇为靠近俄罗斯的哈尔科夫,街头政治以语言划分立场——说乌克兰语的和说俄语的一定剑拔弩张。可问题是在哈尔科夫,还有顿涅茨克、卢甘斯克甚至赫尔松、敖德萨等地,俄族人不少,这些地方有些历史上还确实曾是俄罗斯的一部分。逼着这些俄族人口不许说俄语,最终导致的是乌克兰内部种种不合,包括乌东地区持续了八年之久的战火,种族纷争频仍。
在欧洲内部,譬如德国、波兰,包括立陶宛等国,本来犯不着在意识形态上“逢俄必反”。以德国为例,在默克尔当总理的日子,与俄罗斯达成了“北溪-1”号的能源合作,俄罗斯天然气通过管道输送到欧洲——一方面极大满足了欧洲国家的能源需求,特别在老百姓的生活改善方面作用显著;另一方面令俄罗斯获得能源收入,经济提振,本质上也让经历了苏联解体、“休克疗法”伤痕累累的俄罗斯老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毫无疑问这是个非常不错的合作项目。德国方面正是看到了这方面的好处,才继续开展与俄罗斯的“北溪-2”号能源合作,并共同成立公司。然而,从特朗普到拜登,两任美国政府将“北溪-2”视为眼中钉,认为这个项目是德国不听话的表现,欲除之而后快。本来,默克尔在任时,尚能顶住压力,并通过公布美方监听她手机的方式做一定程度的斗争;即便接任者朔尔茨,明显也是个务实派。他在与美方周旋的同时,做的却是令“北溪-2”按部就班进展的工作。哪知道俄乌冲突以后,秉承着美方的意愿,德国悻悻然和“北溪-2”拗断。
凡是俄罗斯支持的、参与的,欧盟国家就必须反对;凡是美国支持的、参与的,欧盟国家就必须赞同。美国主导这样一种逻辑被灌输到欧洲。在俄乌冲突之后,当了数百年中立国的欧盟国家之一瑞典,以及另一个中立国家芬兰,纷纷正式加入北约。如此一来,土耳其又不高兴了。土耳其的忧虑并不是多余的——瑞典、芬兰的议会里,有着反对土耳其政府的库尔德政治势力。土耳其认为,单凭这一点,就不该让这两个国家加入北约。在今年6月于马德里举行的北约峰会上,美国总统拜登亲自游说,多种威胁利诱之下,埃尔多安勉强同意瑞典、芬兰加入北约。
芬兰加入北约,事实上打破了20世纪40年代初苏芬战争以来俄罗斯与芬兰的一种战略平衡。芬兰在1809年至十月革命之前,曾经受到沙俄统治,当时称为“芬兰大公国”。如今在俄乌冲突下匆忙加入北约,俄罗斯暂时腾不出功夫与之计较,可俄方却通过前总统、前总理、现任的俄罗斯联邦安全委员会副主席梅德韦杰夫之口,要求瑞典和芬兰“不允许接纳北约基地和武器”,否则必然导致俄罗斯的反制。这是妥妥地希望两国有加入北约之名,而无法得到北约之实。
德新社7月28日援引国际文传电讯社报道称,在俄方正举办的“俄芬1300公里边界线安全会议”上,梅德韦杰夫称,瑞典、芬兰加入北约,意味着波罗的海局势将变得更糟糕。“因为波罗的海变成了北约主导的一片海域,而这两个国家受到了来自大洋彼岸和来自布鲁塞尔方面的影响,俄方必须反思与这两个国家的关系。”从梅德韦杰夫的讲话不难看出,一旦俄罗斯实力增长,并有工夫应对,未必不会对瑞典、芬兰做些什么。而其中,芬兰因为更为靠近俄罗斯,而显得更为危险一点。
比起瑞典、芬兰来,立陶宛显得更为尴尬。二战之后,其成为苏联的一个加盟共和国,而其以西以柯尼斯堡为中心的东普鲁士地区,也成为俄罗斯的战利品,在盟国同意的情况下并入苏联。1946年,为纪念去世的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加里宁,此地被命名为加里宁格勒州。苏联解体以后,作为俄罗斯飞地的加里宁格勒,与俄罗斯本土的联系,特别是人员、经济等联系,主要依靠独立以后的立陶宛的铁路系统。立陶宛从中当然也能赚一笔过境费。哪怕立陶宛于2004年加入北约、加入欧盟,可仍凭借欧盟、立陶宛、俄罗斯三方达成的过境协议,履行运输合同。可在今年俄乌冲突之后,特别是在欧盟宣布对俄制裁以后,立陶宛也跟风称,作为欧盟国家之一,履行对俄制裁是其义务,因此卡住俄本土与加里宁格勒之间的铁路,声称不允许钢铁、水泥等战略物资过境。
立陶宛的做法,在剑桥大学地缘政治论坛助理研究员蒂莫西·里斯看来,是欧洲“意识形态战争”的一种体现。早在2018年,里斯就发现,在欧洲,旧有的自由主义秩序的捍卫者们似乎在渐渐失势,而自称代表着“真正的欧洲”的保守力量正在一些地方起势。“他们自称怀着基督教遗产、马赛克拼贴式的民族认同,以及欧洲大陆社会所赖以维系的家庭结构……”而比起法国、德国、意大利等传统西欧大国来,波兰、波罗的海三国等曾经苏联势力范围的国家,因为历史原因,在加入西方阵营以后,反而显示出更多反俄倾向。
当乌克兰在拆除基辅街头的俄乌友好“人民友谊”雕塑等苏联时期建筑,更改一些与俄罗斯人有关的历史地名的时候,波兰总理马特乌斯·莫拉维茨基竟然在一边叫好,并称俄罗斯是“欧洲之癌”。但在俄罗斯一些学者看来,一些欧洲国家、一些势力的意识形态狂热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而他们对俄罗斯也有自由与民主的传统却视而不见。
俄国家杜马(议会下院)主席维切亚斯拉夫·沃洛金说,俄罗斯历史上出现过种种形式的人民代表制雏形,比如维彻会议、国民会议、1905年出现的无立法权的杜马,以及1917年的苏维埃议会。如今的俄罗斯联邦政治模式类似于法国的半总统制版本,突出行政权。在沃洛金看来,地处欧洲与亚洲之间的俄罗斯,颇有“混血的孤独者”之感,但西方一些人打着意识形态的旗号,其实质则是为了削弱俄罗斯、分裂俄罗斯。这依然是人类世界中施行丛林法则的表现。但俄罗斯的强硬反击,或许能挤碎他们的迷梦。只是在西方势力与俄罗斯之间,诸如乌克兰等国的政治人物如果无法清晰地看清形势,自愿被卷入这场披着意识形态外衣、实则相当危险的游戏之中,则这些国家本身的资源将被耗尽,而欧洲免不了再次被域外大国薅羊毛。
在俄乌冲突没有终局的当下,7月31日,科索沃北部塞族抗议者和当地警察发生冲突。未来,这一15年前自行宣布“独立”却从未被塞尔维亚认可“独立”的地方,是否会成为欧洲下一个爆点,尚不得而知。
总之,2022年的欧洲,似乎没有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