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31日 星期四
有一个村子叫大郑家
第74版:专栏/南辕北辙 2024-10-28

有一个村子叫大郑家

恺蒂

恺蒂

专栏作家

Columnist

英伦新居民

正是因为他们,让这个普通的大郑家,成为拉动我们生命之线的起点。

朋友从上海来伦敦,捎来了老爸郑重的新著《九十自述:我就是个乡下人》。虽说是“自述”,但书中的主角是我们的老家大郑村,一个偏远的没有任何文字记载的普通乡村。老爸在前言中写道:“1950年,我小学毕业后即负箧求学,至今已经七十年了,我也到得米望茶之年,垂垂老矣。读了几本名家回忆录以作消遣,那些大都是八十岁以后的晚年之作。我想,人到了晚年,才能品评青少年时代诸事的滋味。”

这部书的初稿开始于2009年。那年12月,父母前往南非探亲,在约堡开普敦住了近三个月。闲暇时间多,孩子们总是问他们小时候如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那些时日,老爸除了每天记日记,也开始写童年回忆。他在2010年2月19日的日记中写道:“翻阅写的童年记忆,是如海瑶说的有粉红色,只有欢乐,没有苦难。其实我写了邻居的挨饿、逃难,可能落笔简单,没有给她留下印象,我的童年的确是在家庭温馨中度过的,特别是门口荷塘,给我留下的是美的印象。现在还很留恋它,可惜已经干涸,完全消失了。日前,要把它复印下来,因为是写在豆豆写毛笔的废纸上,后面毛笔的墨迹也复印出来,看不清楚,复印也无用了。只复印‘南非探亲记’。”

两年前的6月,《九十自述》精美插图的作者筱江把这部童年回忆的打字稿发给了我,内容丰富多了。我转发给了哥哥海歌。因为父母两地分居,我和哥哥从小就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所以,对老家的感情都非常之深。我俩赞叹老爸记忆之好,我们的童年印象也被唤起了:麦秆扎成的草人扫天婆,挂在屋檐下,在雨中左右摆动;拉着扫把的叫魂声,我们发烧生病时,衣服也这样被搭在扫帚上,奶奶拉着满村逛悠喊着我们的名字;小时候过年时才能吃到的山芋糖,糖稀装在瓦罐里,可以用筷子插进去搅一大坨出来,还有硬邦邦的糖瓜,用秤砣一敲就碎,哥哥也是进门拿一块,出门又拿一块;正月十五蒸的面灯,芦花编的毛瓮,用黑黏土来摔响炮,凤仙花染出的红指甲……..还有各种风物:关老陵、土地庙、砂礓地、土篓裤子、各种石器工具……各类农活:耕田犁地、收麦、打场脱粒、扬场,推磨成面,舂米,苎麻剥皮搓绳,纺线织布…….

家乡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既无隐隐青山,又无长流的绿水”,是一片“无雨大旱、有雨大水的贫瘠土地”。放眼望去,是漫无边际的庄稼地,有的田里会出现一两个隆起的土包,成金字形,旁边可能还会种棵树,这是某家的祖坟。每隔二三里路,就能远远见到许多树木环绕在一起,虽然看不见房子,但知道那是一个村子。

关于这个大平原,哥哥后来也写过这么一段文字:“我们老家处在淮河和汴河之间,哪一条河发水,我们那里都会泛滥。反反复复的洪水泛滥,冲走了那片土地里所有的养分,橘子种在那片土地上,都会变成又苦又涩又硬的枸枳蛋。用土地贫瘠来描述,最是恰如其分。贫瘠的土地,带来的是贫穷的风物。我记得直到八十年代末书中写的那个小村庄几乎都没怎么变。所以父亲书中写到的四五十年代的风俗物事,我们在七十年代依然能体验到很多,黑乎乎的夜、磷磷的鬼火,门前的一汪荷花等等。”

当然,最重要的,这个贫瘠的村子里,有爷爷奶奶。奶奶身形娇小,喜欢管闲事,但敢作敢当,是村子里的良心。爷爷沉默少语,偶尔说一句话,也是掷地有声的。正是因为他们,让这个普通的大郑家,成为拉动我们生命之线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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