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汤力
90岁也好,100岁也好,没什么可喜可贺的,也没什么可悲可叹的,我们就是如此这般地活着啊。
《围城》里说吃葡萄的人分两种,一种先挑最好的吃,另一种把好的留到最后,“第二种人还有希望,第一种人只有回忆”。人要是活到90岁,任你再是第二种人,恐怕也要变成第一种人了吧?大家并排坐在墙下,所有的欲望化作回忆,也许自然就会喟叹出这一句:90岁,有什么可喜可贺的。
虽然起了这个名字,但是日本电影《九十岁,有什么可喜可贺的》重点并不在老年人的生活。影片更关注的,一是打破对生活的想象,二是在此基础上的重构,这里的“生活”与其说是指90岁的女作家的生活,不如说是指她的中年男编辑的生活更恰切。不知道别人如何,反正在我心里,“唐泽寿明”四个字唤醒的样子并不是《白色巨塔》里的大夫,而是《古畑任三郎》里那个睁着一双滴溜圆的大眼睛,为了跟田村正和叫板,不惜淌自己一身水的机智答题王。帅哥迟早要演大爷,影片中他出演一位工作狂编辑,只顾工作不顾家,直到妻女离他而去,宛如当头一棒。老实讲我对这种刻板人设颇有微词,所谓“工作狂”,其实就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在最高优先,客观地评价一句“自私自利”并不过分。如果人生中只有得到,必然有人为你付出了代价,这是还需要自己的孩子劈头盖脸一顿教育才能恍然大悟的事情吗,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中年编辑要应对突然从四平八稳变成一地鸡毛的生活,高龄作者要面对的则是越来越狭窄的人生选项。功成名就之后怎样?影片处理这一点很有巧思,不是单纯停留在表现她又找到了创作的动力,而是在写作的回溯中细细拆解了之前的人生。作者回忆自己收养了一只小狗,又由于各种原因并没有照顾好它。我就想起小时候读席慕蓉:“我并不是立意要错过,可是我却一直都在这样做;错过花满枝丫的昨日,又要错过今朝。”人生是由遗憾组成的,可能还要继续如此遗憾下去。但并不是说,这样的人生就不值得一过。90岁的女主人公是调皮捣蛋的孩子,脾气很大的作者,古灵精怪的外婆,心思细腻的女性,而不仅仅是如今的外表所呈现的,穿着和服举止优雅的老太太。她的人生并不是毫无瑕疵的美满画卷,上面有精工也有潦草,有成绩也有败笔。她不自怨自艾,也不喜气洋洋,她坦率,诚恳,明媚动人。
我很喜欢的一位作者,在新年伊始转发了一个帖子:“狂贺!本人2024年完全没做任何事。”看着突然就轻松起来,会有人这么理直气壮地,庆祝自己完全没有企图心的一事无成。在回溯的节点,人不再汲汲于之前的功成名就,也不会纠缠于遗憾的无可弥补。90岁也好,100岁也好,没什么可喜可贺的,也没什么可悲可叹的,我们就是如此这般地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