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绿宝石”的秘密

叶辛

这个秘密存在于我的心中，已经37年了！

记得心中第一次感觉荔波的茂兰有秘密，还是在1983年的冬天。我因采访路遇难逢难遇的大雪，被困在都匀，既下不了乡，又回不了省城贵阳。时任州委书记邱耀国陪着我们几个人围着火盆长聊，他说大雪阻止了你们去三都和荔波的路，你们去不了这两个县了，这两个各有独特之处的少数民族县份，实在是值得走一走、看一看的。尤其是你，他蹲在火盆的地上，指了指我，用肯定的语气说，你这个文人，到了荔波，看到了石头缝缝里长出的树，看到了水上森林，一定会喜欢的！那个茂兰原始森林里层层叠叠的林海，都说是地球上同纬度唯一的宝地，其他的地方，像什么中美洲的墨西哥，美国的西南部，北非，西亚的阿拉伯半岛，同样的喀斯特地貌，都是乱石嵯峨，草木难生，石漠化和半石漠化成为惨烈、伤心的景观，北非的撒哈拉沙漠，干脆成了茫茫难见人烟之地。只有茂兰这片乱石上，嗨，两万多公顷都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啊！你文人去看到了，笔下生花，好好地形容形容啊！

我当时就问，这是什么原因呢？

邱书记说，这也正是我们需要探究的，一批一批地质学家、动植物专家、水利专家都对此有强烈的兴趣，进去考察深入研究哩！这一次大雪封山，你们进不去，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我们酝酿如何开发呢！

这以后，37年过去了。我一次一次地走进荔波，一次一次地听老乡、听导游、听干部听工作人员说着同样的话，强调着这举世罕见的喀斯特地貌上的奇迹，强调着这是地球腰带上一块璀璨的绿宝石。

很多文章和书籍，还有作家们的散文，甚至都直接以地球绿宝石命名。

并有专业著作从地质学、动植学、生态系统、多民族敬畏自然、尊崇自然的角度，写出一本一本书来阐述这一大自然奇观形成的原因。

我在贵州的大山里生活过多年，钻进过喀斯特的溶洞，出入过密密的山林，喝过山泉水，躺在溪流中欣赏过峰峦群山和蓝天白云，在暴雨中赶过路。在一次一次来到荔波的过程中，始终在琢磨和思考“绿宝石”的成因，在翻阅了不少典籍和与荔波现当代各个年龄层次的文人们交谈之后，在从环江广西那边同样穿过“木论”的古驿道来到黔桂交界的黎明关之后，在徜徉过荔波的樟江、湛江、峨江、溶江河畔之后，在伴着荔波一条又一条大大小小的山间溪流走过之后，在站停下来静静地倾听和捕捉伏流、暗河的水声之后，在光着脚板穿行过600米长的“水上森林”奇观之后，我终于从浸没双脚异常冰冷清澄的流水中寻找到了“绿宝石”存在于荔波峰林峰丛的秘密。

那就是一个字：“水”啊！

世界上哪个人活着离得了水？

世界上同纬度的那些地方，地球同方位的这一条腰带上，之所以变成乱石堆、石漠化、甚至形成了沙漠，就是没有水啊！

165年之前，短暂地来到了荔波任教的西南巨儒郑珍，在较为全面地考察了荔波的山形水势、古代遗迹、文献掌故、风土人情，接触了今天我们细分为布依、水、苗、瑶的各族少数民族之后，留下了一本《荔波县志稿》，这本书是由同郑珍关系密切的遵义市政协文史委点校出版的，书赠送给荔波的不多，我得到的这一本，是2019年经荔波县文史委、贵州民族大学图书馆的何羡坤、潘茂金、谭宝刚精心点校之后，在县委、政府支持下，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在2019年夏天出版的。

书中引用了郑珍165年前写下的一首诗：

此水何其洁？

此山之中疑有月。

此水何不怠？

此山之中疑有海。

梨香阵阵古亭虚，

都为此水澄清膄。

未有水前水何去？

既有水后水何来？

临流且酹一杯酒，

斜阳独坐思悠哉。《艺文篇》（郑珍）

郑珍不愧为西南的大儒啊！你看他，通篇写的尽是水啊！他考察的时间不过一年吧，从1854年以巡视考察的教谕身份进入荔波，1855年就离开荔波去往广西了，我不晓得他是不是看见过暗河与伏流，我也猜不出他是不是在荔波的山岭里听到过隐隐约约传过来的水声，他只是透过云遮雾罩的莽莽苍苍的山林，怀疑能够养活那么多林木的山中有水，而且水量必定是丰沛至极的，故而他用了一个“海”字来形容。

我呢，生活在交通已经十分便利的今天，不但可以坐着车沿着荔波境内的樟江、湛江、峨江、溶江一一走过来，还亲眼见到了伏流的进入处，看到了暗河的出口。可以说，荔江每一条大点的江河，无不江河水丰沛、水域碧蓝宽润，滋养着江河两岸的农田、坡土。已经作为著名景点向世人开放的大七孔妖风洞，就是一条暗河（当地百姓也称阴河的）的出口，其水势暴冒而出、汹涌澎湃、激射冲撞而来，气势非凡。

有人要问了，这是雨量随季节而至的正常年份。荔波境内，千百年来，难道就不曾遇到过大旱之年？地球同纬度的那些地方，据考证久远的历史上，也曾是植被水量丰沛繁茂之地啊！

问得好！这就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赐给荔波这块宝地的稀奇之处了。遇到天旱之年，田土龟裂，庄稼难得收成，唯独茂兰喀斯特森林，人走进去，一股潮润的湿气扑面而来，那些森林中的各种植物，照样枝繁叶茂，开花的还是开得艳丽醒目，结果的同样结出累累果实。布依、水、苗、瑶族的老乡说，这都有赖于地下的阴河、伏流淌出的水，通过土壤、石头源源不断地供养着这些树木花草。还有个怪现象，天旱得越是恼火，来自地下的水冒得越是凶。这又是什么原因呢？至今没有人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