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声音

叶永烈

夕阳向晚，时光在无声无息地流逝。妻也渐渐华发滋生，皱纹爬上了眉间。她的容颜虽然落满岁月的灰尘，唯一不变的是她的声音。

不知什么原因，她的声音却一直不见苍老，听上去依然年轻。尤其是在电话里，她的声音像少女一般楚楚动听。

为了她的声音，闹过好多回笑话。

记得，当年老作家陈伯吹给我家打电话，我不在家，电话是妻接的。陈伯吹以儿童文学老作家对小读者讲话的亲切口气，在电话里对她说：“你爸爸回来，请你告诉他……”

起初，妻愣了一下，她的父亲早就过世，何况父亲根本不认识陈伯吹先生。细细一想，这才明白，陈伯吹凭借电话里的声音，把她当成是我的女儿！

当我回家的时候，妻咯咯地笑着，我莫名其妙。直到她学着陈伯吹老先生的腔调说：“你爸爸回来，请你告诉他……”这下子，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忍俊不禁，也笑了。

后来我去陈伯吹家拜访，特地携妻同行。我告诉陈老，我们家只有儿子，没有女儿，他才明白发生了怎样的误会，不由得大笑起来。

大约是老人记性差，大笑过后陈伯吹就忘了这事。他依然常来电话，凡是妻接的，他总还是说：“你爸爸回来，请你告诉他……”

这样的误会，不只是发生在陈伯吹身上。记得，我跟梁实秋夫人韩菁清初识不久，有一回她给我家打电话，我不在家，妻接的。韩菁清在1990年2月15日给我的信中，这么写及：“从电话中听到甜美的声音，是她呢?还是女儿?代我问好。”后来，我带妻去拜访韩菁清，她这才明白“是她”，不是“女儿”。

有一回，“误会”闹大了。那是我的老领导、上海市电影局副局长洪林在一天上午来电话。恰巧，又是我不在家。妻接电话，对方说：“我是洪林。”妻赶紧说：“我是老叶的爱人。老叶不在家，有什么事请你告诉我，我会转告。”洪林一听，只撂下一句话：“叶永烈回来，叫他给我来电话。”说毕，咔嚓一声，挂掉了。

中午，我回家之后，赶紧给洪林去电话。他的语调刻板，像广播通知一般告诉我，一位北京老朋友来上海，约好下午三时在他家见面，要我去他家一起见面，并在他家晚餐。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请你的妻子一起来。”

我和妻如约来到洪林家。洪林原本跟我的妻子见过面。他一看，笑嘻嘻地对我说：“哦，叶永烈你没有赶‘时髦’！”

我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洪林所说的“时髦”是什么。经洪林解释，这才明白：所谓“时髦”，是指当时有的人稍有名声，便闹离婚，娶年轻的新太太。他在电话中听见“年轻”的声音自称是叶永烈的爱人，以为我也赶“时髦”，所以一脸不高兴。

可惜，妻不是歌唱家。要不，她可以一直唱下去。即便是因年迈上不了舞台，也可以在录音棚里灌唱片、出CD。

前不久，一家图书馆请我作读书讲座。在讲座前，我原本想请主持人朗读我的一篇散文《书的品格》，考虑到妻熟悉这篇散文，就请她上台朗诵。她的声音清亮甜美，她的朗诵抑扬顿挫，倾注着极大的热情，感动台下众多观众，赢得满堂彩。

有人问她，声音为什么这样年轻?

她想了一下，答道：“大约是心态年轻吧。”

妻的话有几分道理。我与妻携手度过金婚，再过几年就是钻石婚了。走过风风雨雨，迎来满天灿烂，那金色的晚霞如同朝霞一般美丽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