溧阳路，记忆是一封信

沈琦华

喜欢在溧阳路上散步。前些日多雨，蜿蜒曲折的马路上，年代久远的梧桐树叶交错撑起一片遮风挡雨的墨绿，映衬着红砖铺就的步道，仿佛不经意间把你拽进旧日的故事里，让你猝不及防地跌入到某种饱经沧桑的情绪中。

据说，溧阳路是上海花园住宅集聚密度颇高的马路之一。溧阳路辟筑于1889年，旧称“狄思威路”，南起黄浦江畔的虹口港，向西北延伸至四川北路，1943年改今名。四川北路以东，四平路以西，长不到600米的溧阳路上，有着目前上海面积最大、最完整的双拼英式花园住宅群。48幢外貌相似，彼此相连的花园住宅，始建于1913年，具有维多利亚时代建筑特征，砖混结构假三层，独用一个天井花园。住宅正立面采用拱券式外廊，四坡歇山式屋顶，红瓦屋面上设双坡老虎窗，清水青砖墙面嵌红砖带饰，雕工考究。1994年，溧阳路花园住宅群被列入上海市优秀历史建筑名单。溧阳路的花园住宅里住过许多文化名人，像1269号是郭沫若故居，1333弄1号是女画家关紫兰故居，紧挨着隔壁1335弄5号是报人曹聚仁的故居。

溧阳路1219号是南社耆宿陆澹安的旧居。推开陆宅的花园铁门，你能发现整栋住宅被疯长的爬山虎层层包裹着，花园里树木扶疏。陆澹安的文孙、著名书法篆刻家陆康说，澹安公是1947年迁入的，一直居住至1980年逝世。陆康回忆儿时住此，最开心的莫过于在花园中嬉戏。作家孔明珠说她小时候拎着两瓶老酒，替父亲孔另境给陆伯伯送信时，曾见过在花园里玩耍的陆康。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封信的信封上竖排写着“专呈，外酒两瓶，陆澹老哂纳，孔缄”。凄风苦雨的年月里，陆澹安不涉政治，经济相对宽裕，而孔家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两位老友之间的通信，很大一部分竟是借钱之类文字往来。孔明珠笑言那两瓶老酒其实是“调头寸的利息”，她著文感叹：“如果彼时陆伯伯明哲保身的话，按理也可以拒绝与父亲来往，不要说二十年的老友，即使一辈子夫妻，在那个年月中，互泼脏水翻脸的不知有多少。记得父亲说到陆伯伯一直用很尊崇的口气，说他是学问家，也是绅士，朋友义气重如山。”在一封封“兄知我甚深”的通信中，孔另境相信，自己的挚友还在那里。

陆澹安旧居在溧阳路近四平路一端，而溧阳路近四川北路一端的1359号，则是赫赫有名的鲁迅藏书室。这是一幢红瓦灰砖木结构、坐北朝南的三层楼房，藏书室在二楼。新中国建立后，此处的藏书由北京鲁迅故居保存。许广平对于鲁迅藏书的保护功不可没。鲁迅去世后，原配夫人朱安因生活窘迫一度准备变卖鲁迅北京老宅的藏书。后来此事被在上海的许广平及时制止。两个女人，在鲁迅生前对对方或许还保持着几分戒心和顾忌，但因为这件事，开始频繁通信。最后鲁迅藏书是保住了，此后朱安的生活便依赖许广平的接济。对此，朱安是感激的，在她去世的前一天还写信说：“许先生待我极好，她懂得我的想法。”而朱安也极爱周海婴，她给这个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儿子”写了许多信，问身体，问学业，问生活。

对一个地方的记忆，有时其实挺简单的，是一通信，是一间凌乱的小屋，是雨窗下和某人的剪烛话旧，是冬夜炉边心仪的热茶，是襟上袖口沾过的泪痕。书信，记录下的是历史的温存。

“雨冷，酒暖，书香，人多情”，这封来自溧阳路的邮件，仿佛说尽了人生悲欢离合的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