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02日 星期三
金光灿烂的维也纳之声 不是“一个人”,也不是“罗生门” 张火丁“火”在哪里 活生生的口述历史 从《太真外传》到《大唐贵妃》 艺术是为了传达爱
第18/19版:星期天夜光杯/文艺评论 2019-11-03

不是“一个人”,也不是“罗生门”

——看罗马尼亚锡比乌国家剧院的《记忆碎片》

◆翟月琴

罗马尼亚编剧莉亚·巴格纳带来的《记忆碎片》,算是本届上海国际艺术节颇值得期待的一出戏。“记忆”与“碎片”,是普通人必然要面对的日常。于是,在舞台上如何拼贴记忆碎片,就成了亮点。

其实,场刊的介绍更引人入胜,“一个人的罗生门”。

先说“罗生门”,三个字一出现,多数观众定以为是一部悬疑剧,大有跟着编导寻出真相的架势。但倘若当作扑朔迷离的案件一探究竟,倘若抱有“悬念迭起”的心理期待,定会令你大失所望。女演员奥菲利亚·波皮一人饰演多角,完整展现的是多个人物回溯过去的痛苦,以及诉说当下的生活状态。“多个人物”包括女仆玛格丽特、马赛尔太太艾拉、女儿克莱、马赛尔的母亲伊迪丝、尼日利亚笔友以及为马赛尔做足部护理的贝拉。

“我们在死亡带来的痛苦面前是平等的,社会等级只是陋习”。每个人物面对死亡,都有诉说记忆的权利。全剧的巧妙之处就在于,发声的方式不一定是语言,有可能只是一个表情。以马赛尔的死亡为开端,他的面部表情被一再解读,笑容里一副满足的模样,全然是在女仆房间的快感,而没有对妻子的一丝愧疚和不安。背对观众的马赛尔,其面容被无限地放大、还原,甚至作为一个令女仆害怕、令妻子抓狂的恒久造型,凝固在观众看不到的虚拟舞台上。结局以马赛尔女儿的死亡为终结,这位躁郁的青春少女,跟随她的父亲进了天堂。那句台词令人心碎,“单纯的人比其他人离死亡更近”。她离场前,提到好女孩与坏女孩的区分,几乎是代替父亲讲出每个人身体里漂浮着的美与丑、善与恶的混合生物。就像她记忆里的英雄父亲,早已对母亲不忠很多年。外表亮丽的女人,或许身体残缺不全,一如因乳腺疾病而遭受胸前开刀之痛的马赛尔夫人;风光无限的男人,或许心底寒凉,一如躺在女仆胸前取暖的参议院马赛尔先生。父亲与女儿被推移出门外,进入另一个世界,意味着生命的大门关闭了,可是记忆之门敞开了。

舞台设计极为简洁,最有设计感的布景,便是写满字迹的墙面上反复被推开的六扇门。门内外,换装、换发型、换口吻、换表情出场的演员奥菲利亚·波皮,在七个人物角色之间快速跳转,独自承担起绘制一台戏的人物关系图谱。表达之流畅、表情之丰富、动作之轻灵,活脱脱的一位演技精湛的舞台精灵。表演的难度就在于,奥菲利亚·波皮饰演的女性角色年龄跨度大、社会地位迥异、家庭身份有别,既要解释她们与马赛尔的关系,又要体验她们在突如其来的死亡面前截然不同的心态,更重要的是,七位女性看似散点透视,实则可以理解为一位女性生命各阶段的困惑以及寻求出口的内心挣扎。

全剧中的三位母亲形象,乃是重心。马赛尔夫人向女儿抱怨、诉说着满腔的委屈,粉碎着女儿眼中的父亲形象。可是,在媒体面前,一再维护丈夫的参议员形象,大声宣告着:“在21年的婚姻里,我们从来没有背叛过对方!”她一边对伊迪丝说:“我做不到,伊迪丝。我恨他,很抱歉”,一边又不得不嘶喊着走进公众世界,决定守住秘密。与其说被丈夫背叛,不如说她背叛了记忆。在婆母伊迪丝看来,没有什么不可原谅。她失去了儿子,但也安慰自己:感谢上天又给了他们更多的相处时间,否则儿时的马赛尔就已经溺水而亡了。她了解儿子得知艾拉动过手术后的不安,且始终认为儿子是深爱着艾拉的。她几乎以央求的口吻说:“艾拉,别恨他。求你了,爱他。”如果说艾拉尚可以选择爱与不爱,那么,足底按摩服务女士要照顾身患脊柱病的女儿,只能四处讨生活,更别谈爱了。此外,女仆玛格丽特的纠结之处,则在于她含糊其辞的爱里,饱含着道德的压力。

确实,这不是“一个人”,也不是“罗生门”。分明就是一扇又一扇旋转门,转出了无数个女性的内心世界。在这个小世界里,有人在台前诉说,有人不过是暗影里的舞者。而记忆不是碎片,无论多少碎片都还原不出已故的马赛尔先生。所谓的真相,只是叙述者的片面之辞。人们只是记忆着正在逝去的当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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