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3日 星期五
外滩的钟楼 圈魅系列·螺旋圆 人各有异 因速写而结缘 走在艺术的边沿 红楼花艺 我的蟹农朋友
第15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19-12-29

红楼花艺

戴萦袅

《红楼梦》第三回,林黛玉初入贾府,去贾政和王夫人的住处拜访。夫妻俩日常起居的耳房,布置得富丽舒适,用具又是恰到好处的“半新不旧”,有厚重的年代感,是贵族世家的派头。黛玉看见,梅花式洋漆小几上,摆着汝窑美人觚,觚内插着时鲜花卉。

《红楼梦》是花卉和青春的国度,娇花美人两相映。瓶花,是书案、小几上的一抹亮色,讲究的是时令,要在细微处,体现主人的审美情趣。袁宏道、张谦德强调,花瓶要清雅小巧,“宁瘦毋过壮,宁小毋过大”,最好选古董铜瓶,在地下埋久了,土气浸润,最能滋养折枝花卉,使花开得早,谢得迟。袁宏道艳羡别人家的旧铜器,“青翠入骨,砂斑垤起”,堪称藏花的“金屋”,不过,他也承认,像牡丹、芍药等硕大的花卉,其实可以驾驭大的容器。

明人心目中,仅次于古铜器的,是宋代名窑花瓶,也有说春冬用铜瓶,夏秋用瓷瓶的。这些观点,可以追溯到宋朝。宋人爱瓶花,端午时节,家家都要养上一瓶菖蒲、石榴花、栀子,没花瓶的,也要找个小坛子养花。平日的杭州花市,也是非常热闹。暮春,百花齐放,卖花人用马头竹篮,装满牡丹、芍药、木香、月季等,歌叫于市,顾客纷至沓来。

想起《金瓶梅》里的桥段:西门庆死后,庞春梅被卖到了周守备家,备受宠爱,母凭子贵,做了正室夫人。三月中旬,她让亲随去外面庄子上折些芍药花,于是就有了一个大汉“骑著一匹黄马,手中提著一篮鲜花儿”,字里行间,都是“反差萌”。《金瓶梅》假托北宋背景,实写明人故事,但犄角旮旯里,总能找到些许南宋遗风。兴许,那些畸形的繁荣,转瞬即逝的盛况,通过春末的花影,一脉相承。《红楼梦》也写大厦坍塌前的回光返照,但基调却大为不同,透着凄婉和忧伤。黛玉恐怕很难一边哭诉“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一边爱上喧闹的晚春。

到了清朝,因为仿古风潮大热,所以在花瓶方面,多了不少选择。到雍正年间,复制宋代名窑的工艺,日臻成熟,又出现了许多雅致美观的新器形。贾政房里的汝窑美人觚,很有可能是这个时期出现的,比起康熙年间的花觚,娇小玲珑,长颈细腰,淡淡的天青色,插上纤纤巧巧的几枝花儿,和小几也很配。

清人注重颜色的搭配、色块的比例。《红楼梦》时代的典型配色,按宝玉的话说,是“雅淡之中带些娇艳”,着装如此,插花亦如是。卫泳曾云:美人所居,如种花之槛,插枝之瓶。《深柳读书堂美人图》里,美人手边,经常摆着素雅的复古小花瓶,搭配一两个品种的时令花草,经过精心裁剪,花枝错落有致,如同并蒂开放。比如《观书沉吟》一图里,仿官釉双陆尊,养着粉色的山茶花。《消夏赏蝶》里,则是白釉塑贴红蟠螭纹蒜头瓶,配长身玉立的栀子和萱草,花瓶自身有几分俏丽,素白的栀子,有着浓烈的香气,是另一种风味的娇艳。

第四十回,刘姥姥游大观园,看到探春书案上,设着斗大的仿汝釉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水晶球,是清朝流行的菊花品种,初绽时花色微青,后转为莹白,大大的花骨朵,花瓣却十分细巧,带有茸毛,还有一些黄色的花萼,大气中带着精巧,透着富家书香。

而明艳如牡丹的宝钗,却摒弃摆设,只留一个土定瓶,供着数枝菊花。宋代定窑器物里,世人崇尚胎薄、色如白玉的“粉定”,不喜色黄质厚的“土定”,认为是下品,宝钗却拿来养花中隐士,这或许是她隐逸气质的流露,或许是她面对“富贵如逝水”的自警。嘉庆年间,有一种白菊名为“冷香博士”,不知种花人,是否在对服用冷香丸、博览群书的宝姐姐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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