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万事足

高洪波

中国有许多沁透了文化意识的俚语，顶有代表性的一句恐怕是“有子万事足，无官一身轻”了。这两句话分别表达了中国人的两种心态，一种心态是种族延续的满足感，因为是男性为中心的社会；另一种心态则是道家自嘲的避世感。

当然，说这话的并非一般的百姓，至少与“官”有点缘分才行。或者说前半句属于各阶层通用，后半句属于士大夫之流。

但有人偏偏不这么认为。

这人名叫冰心。那年10月5日，为了老人家的九十寿辰，我同中国作家协会的张锲书记去看望她，刚见到冰心，她就笑着问张锲：“你小女儿好吗？”又扭头对我说：“他盼儿子，结果盼来了一个女儿，我送给他一个条幅，上面写着：‘有女万事足’。”我们都乐了。

冰心认真地说道：“女儿好哇，是妈妈的小棉袄。”又是一句俚语。

“有女万事足”。这是冰心老人对女儿的鉴定，也是她积一生创作经验、人生积累得出的结论。冰心本身就是父母杰出的女儿，因此她的结论令人不得不信服，全世界就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冰心不是！

我有几分惭愧地告诉她，自己也有一个女儿，老有些遗憾。

冰心老人又一笑，说看来我也得送你这五个字了。

告别冰心老人，“有女万事足”便时时提醒我什么。都说中国人“重男轻女”，看来不仅在文化程度落后的农村，城市里同样如此。我再进一步反思自己的心态，大概与自己十年戎马生活的磨砺有关，军队里清一色的男性，清一色的阳刚之美，都以男子汉为荣，久而久之，似乎觉得只有男人才能征服一切。

这可能是“性别误解”吧?

“有女万事足”，这话的确不假。女儿大多心细、温柔，女儿又十有八九性情好，体贴人，另外，女儿聪明伶俐居多。难怪曹雪芹要宣布一个定理：女儿是水做的人。

我的一位朋友有两个顽皮的儿子。他头疼得不得了，遂起名为一蛮一勇，想借此让这二位公子改弦更张，孰料蛮勇依旧。他曾不无忧虑地向我说出一段心事：“真羡慕有女儿的父亲，譬如你老兄。像我到晚年，让女儿搀着到公园散步的福气是绝对没有的，儿子不会这么听话，儿媳妇来搀，又不太方便。怎么办?”他显得很感伤，说这话时，两个顽皮的男孩子冲进屋，逼我们缴枪不杀，于是生生当了一回俘虏。

由此看来，“有女万事足”真是不假，但愿男孩子的爸爸妈妈别嫉妒我们。

不过我想，只要有孩子，无论男孩还是女孩，“万事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