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里的“嘀嘀”声

施立松

老妈的自留地欣欣向荣：两行玉米齐齐整整；芥菜整个身子都使劲伸展着，还有小葱、芹菜、油麦、茄子、西红柿、四季豆、橄榄菜、红萝卜都涂了蜡似地在各自的角落里欢腾。麻雀也飞来，蚱蜢也跳来，还有穿迷彩服的蜥蜴，嵌着红点点的七星瓢虫，都来凑热闹。

周末出了个大太阳，菜叶上的露珠滴溜溜地转。几个带孩子“行脚”的三口之家，看到这样流光溢彩的菜园子，脚就挪不动了，大人小孩齐齐趴在矮矮的石头墙上，向园子里张望，各种夸赞，各种感叹，喜爱之情溢于言表。老妈听着，沟壑纵横的脸上，笑意恣意流淌。

老妈91岁了，身体还硬朗，子女都进了城，她执意要独自住在小村的老屋里。住了半个多世纪的老屋，哪哪都有回忆，怎么住怎么舒服熨帖。

菜园子的菜，她自己吃不完，要送给子女，子女都忙，催好几次都不肯回来拿。难得这些城里的孩子喜欢，老妈热切地招呼：“喜欢就自己摘自己拔自己采！”孩子们早就按捺不住了，一个个忙不迭地钻进菜园子，你掰几根玉米，我摘几条菜梗，他拔几棵葱蒜，顺带着逮几只扑腾着绿翅的蚱蜢，欢天喜地地向老妈谢了又谢。老妈冲着孩子们乐，咧开缺了门牙的嘴，发出许久不曾有过的亮笑声。

“阿婆，这菜要多少钱啊？”

“不值钱的，不用钱不用钱，你们喜欢就好！”老妈摆摆手。

年轻人到底不好意思平白吃了老人家辛苦种的菜，可几个人掏遍了口袋也没找到半文钱，便说：“阿婆，你有手机吗，手机里有支付宝不？”

老妈倒是有手机，过年时孙子送了她一个什么数码手机，能打电话能听歌还能看电视剧。支付宝？老妈听说过的，不就是那个“轻轻扫一扫，收付难不倒”吗？老妈初一十五去庙里烧香买香烛纸钱，以前有专人负责收现金，现在只要拿着手机对准墙上那一团黑疙瘩似的图案扫一扫就成了。老妈不会用，每次都是拿零钱压在香烛底下，也不知道会不会被风吹走。年轻人说，阿婆我来帮你装一个吧。老妈递了手机去，不一会儿，“嘀”一声，隔一会儿，又“嘀”一声，便听那年轻人说：“阿婆，钱收好了，以后您去庙里买香烛，就可以拿手机扫一扫了！”

为几个菜还收人家钱，老妈觉得怪不好意思，但她又为自己终于用上“扫一扫”而欢喜。老妈表达“不好意思”和“欢喜”的方式也特别纯朴，只见她熟练地跨进菜园子，熟练地摘、拔、采、掰、掐，手起瓜菜落，不一会儿，绿油油的，黄灿灿的，紫晶晶的，红彤彤的，半个园子的各色瓜果菜蔬塞进客人们的背包里。

“阿婆，我们下周再来，下周再来！”满载而归的孩子们向老妈挥手又挥手！

“再来哈，再来哈！”老妈站在屋后的小道上，和她的百年石头屋一起将那些年轻的背影送出老远。

冬至这天，妈妈一早来我家，非让我把手机给她扫一扫。她要给我发红包。我说：“娘，不错啊，挺时尚！”“90后”老妈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了。

明起刊登一组《人生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