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孩
几个老朋友聚会,谈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爱情往事。我说,我那时才十几岁,对爱情这个词还很陌生,甚至对谈恋爱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年长的朋友说,看过你的几篇散文,好像你从9岁就开始琢磨娶媳妇了。我说,是啊,做梦娶媳妇,想得倒是美啊!
朋友说的9岁做梦娶媳妇,是指看了我的散文《今夜为你梳头》。那是“文革”后的一个深秋,我和父亲在自家的西厢房上为几块破损的房瓦更换新瓦。时值黄昏,待换完房瓦天就有点暗了下来。父亲见我趴在房脊上不想下来,便说那你就在上边待会,但不许来回乱动。父亲不知道,他不在家时,我和许多小朋友是经常攀墙上房玩的,说不定那几块破损的房瓦就是我们踩坏的。我趴在房脊上,可以看到周边许多人家的院落,我觉得很有意思。我家西邻是个姓李的资本家,她家的老姑娘长得非常漂亮,当时正和村里的一个小伙子谈恋爱。
我当时对男女谈恋爱很好奇。我妈在那几年经常给别人介绍对象,那些男女在我家见面时窘迫的样子让我十分好笑。西邻的这个老姐和村里的三哥谈恋爱则不同,他们胆子很大,老姐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可以坐在三哥的自行车前梁上,他们俩在村里似乎成了另类。我在房上趴着,就有看看老姐他们俩的意思。我等了大约一刻钟,老姐和三哥推着自行车从后门走到院子中央。三哥把车停好,老姐径自走进正屋。此时,正屋已经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当老姐进屋把灯光打开,就看她把外套脱下来,上身罩着一件粉红色的毛衣,煞是好看。这时,三哥走了进来,他一把将老姐抱住……那样的镜头让我怦然心跳,我的双脚激动得不禁用力蹬起脚下的房瓦。我想,房瓦肯定又要裂缝了。然而,眼前的一切让我实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三哥和老姐拥吻了一会儿,便分开了。老姐坐在椅子上,对着镜子梳头。三哥看了几眼,似乎说了句什么,便从老姐手中拿过梳子,一点一点为老姐梳了起来。那感觉那幸福感,即使是刚才的拥吻也是无法相比的。此刻的我,看得几乎都要止住呼吸了。可惜,我当时没有照相机,如果有,我一定会留下那精彩的一幕。然而,就在这时,我父亲在房下叫我,赶紧下来,快吃饭了。我摆了摆手,示意父亲别大声说话。可父亲还是说,下来时,看着点梯子,别摔着。无奈,我只好再看了一眼三哥和老姐,恋恋不舍地从房上下来。
晚间吃饭的时候,我一点胃口也没有。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三哥为老姐梳头的那一幕。我简单吃了几口,就跑到炕上睡觉了。那一夜,我梦到的全是娶媳妇的美事。
几个月后,从一个叫老六的伙伴嘴里得知,三哥和老姐吹了。我问父母,他们也说吹了。问其中的原因,都说是三哥招工到城里当工人了。在七八十年代,城乡差别很大,虽然说也有一工一农所谓一头沉的家庭,可那男人回家的派头却大极了,真可以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我很为老姐鸣不平。三哥论模样,尖巴嘴,水蛇腰,哪里配得上老姐。当初老姐和他谈恋爱,一度让我们一帮小伙伴气得牙痒痒的。现在好了,他变成陈世美了,我们为老姐高兴。我们希望老姐能找一个更好的,一定要超过那个三哥“陈世美”。
老姐变得沉默寡言了。她骑车的动作再也没有以前看着优美了。我偶尔也上房向老姐家的院子里张望,可再也也没有看到她在镜子前梳头的样子。有时,我会躺在房上看空中飞翔的鸽子,那些鸽子是多么的自由而快乐!
老姐到城里相亲去了。她带回来一个比她大十岁的离婚男人。据说那男人的父亲是个工厂的厂长。他们家答应只要老姐嫁过去,他们就会给老姐弄一个招工指标。这样,老姐就会变成城里人了。
我们不想失去老姐。我们不想老姐嫁一个离过婚的男人。
一天傍晚,我们看见老姐和那个离过婚的男人一前一后走出街门。那个年代,男女在一起,还不好手拉手一起走,大都一前一后。我们几个伙伴跟在他们的后边。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走了大约十几分钟,他们走到村后一条小河边。小河边长着许多灌木,灌木的下边有一条土坎。他们两个人先在河边站了一会儿,然后手拉手肩并肩地坐在土坎上。我和小伙伴们看着他们的亲昵样子很是气愤,我给几个伙伴递个眼色,每人从地下抓起一把土坷垃,随着我的一声“打!”,顿时那五六把土坷垃全部投向那个离过婚的男人。
离过婚的男人,包括老姐,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会遭到如此的突然袭击,待他们回过头来,我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在场院的草垛里,我们几个小伙伴像打了一场胜仗似的,大家兴奋得前仰后合。心说,明天那个离过婚的城里男人就会滚蛋。
可是,事与愿违,一个月后,老姐还是和那个离过婚的男人结婚了。结婚那天,城里来了好几辆小轿车,我们都叫不出那车的名字。
我们看到的老姐,是哭着走的。那一年她才2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