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平
时间如酒,越久越醇厚。这每每让我想起那些在岁月冲刷中已走远的人,虽久远,却无法忘怀,章伯就是这样一个人。
当年调至上海,住机关宿舍。宿舍是一排长长的平房,房顶盖着红瓦,内为木结构,高大通透,从长长的窗户望出去是一
片草地。因房子编号为19,大家习惯称19号房。据说此处原是日本侵华时留下的营地,宿舍由马棚改建而成。入住不久,章伯也刚来这里做宿舍管理员,住宿舍的头上。大家只知他姓章,其看上去50多岁的样子,瘦瘦的个儿,黝黑的脸上颧骨突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见谁都一脸微笑,主动打招呼,不因你是什么职务而另眼相看。谁要有个什么事托付他,一口应承,毫不推诿。有外人过来找人,他总先问清楚再领其上门。每天一大早,他就拿着扫帚和拖把,开始清扫走廊、洗漱间和卫生间,把扔在门外的垃圾清理干净,乐此不疲。有了他的勤劳,宿舍始终保持了洁净敞亮。有一回,我出门前把洗好的衣服晒到露天晾衣架上,谁知到了下午,天下起雨来,我一看糟了,那时没手机,急忙骑上自行车赶回来。可一到宿舍,章伯早已把晾在外面的所有衣服收进叠好放在床上,我连忙道谢,他却呵呵笑道:“这是应该做的。”
有了空隙,他就在屋外墙边开垦出的一块荒地上,种菜施肥,那些蔬菜在他照料下渐渐出落得油光闪亮。他便常拿些新割的菜蔬送我们,说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大家尝尝鲜。有时假日,我们自个儿做菜,突然发现缺点葱蒜之类的,就会跑去他的菜地说:“章伯,摘点呵。”他就招招手,“摘吧!摘吧!”当然,大家也会时常送些自己不穿的衣服和一些食品给他,他也不拒绝。和章伯熟了,知道他还是浙江同乡,未成过家,从乡下出来后一直在外打工,属于那种四海为家,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夏日,他会去附近河边渠沟摸点鱼虾回来,烧后弄一瓶黄酒,坐在桌边独酌。一喝酒,就满脸通红,直红到脖根。这时话也多了,说些荤话八卦,摆起山海经。我们从门口走过,顺便也会和他逗乐聊天。
后来,我结婚搬至新居离开了19号房。再后来该房也因老旧被废弃了,听说章伯经人介绍又去了一家医院做后勤。有次,我正在一个十字路口等车,章伯推了辆自行车迎面走来,他见我忙大声招呼,我见之也十分惊喜。我们就在路旁聊了起来,他还是那么精神抖擞,问其近况后,我把家址写给了他,请他有空来坐坐。他欣然答应,说罢挥挥手,又骑车而去。但至那时,我与章伯再未谋面,也没再听到他的音讯。曾想去看望他,总因忙没有成行。这么多年过去了,历经了许多事情,也结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多少往事已随风飘散,可偶尔还会想起他。想来大概是他的那份真诚朴实,那种活得真实、自在自乐的生命状态,似一抹暖色留在了心底。无论是暂短相逢,还是普通平常,人生中总有一些东西值得你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