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3日 星期六
篆刻 大瓜的价值所在 淡淡一缕茶香 “悲喜在一刹那转换”之叹 加缪笔下的人性之光 一本旧历书
第12版:夜光杯 2020-06-13

一本旧历书

洪铁城

在我电脑桌右侧,有本旧书,放了整整二十个年头了。它不是辞典,不是名著,是老爸留下的很普通的书《民俗通书万年历》。

老爸从来不买书,也不看书。他没有抽烟喝茶之类嗜好,没有琴棋书画之类专长,更没有舞剑打拳之类雅兴,他只喜欢每天咪两口小酒。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朋友来家喝酒,他会跟大家划几把拳,手举得老高,撑得很大,掌心像又红又亮的灯,一声带有金属质感的“五梅开”,让人震耳欲聋。偶尔想起小时看老爸跟人家划拳,也是这样高高的手势,震耳欲聋的声响,一辈子没变,我呆然。

有时候我翻翻《民俗通书万年历》,因为书上有老爸的气味与体温,还因里面有鲜见的资料。例如我生于农历1942年10月26日,从中可查到阳历是同年的12月3日。进之还可以惊喜地看到,其中1961、1980、1999和2018年的阳历12月3日,正好都是同一年农历10月26日。掐指一算,19年重合一次,奇了怪了!家人与友人是不是如此?查来查去,连续四次重合者,很是罕见。

记忆中的老爸,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产者。两手空空,祖上没有家业、没有技艺传给他,当然他也没有房屋和技艺传给自己子女,甚至连一只小凳子都没有,除了能喝几口酒。十一岁时我去上海住在老爸租的棚屋,印象中好像没有桌子没有凳子,光郎郎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只纸皮箱。有一天老爸做夜班,因为热,我独自一人在床上似睡非睡,矇矇眬眬中看到老爸坐在床沿,为我扇扇子驱赶蚊子。

老爸的心灵手巧,我们很难继承。记得上世纪五十年代,他从东阳小城跑到大上海的徐家汇,在华强绸厂做牵经工,据说专门为工友提供丝绸纺织的花式图纹,技术难度大极了,因此工资比厂长还高,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想不到几年之后,剑眉、双眼皮、高个的老爸遭遇莫须有的罪名,被赶出厂门回家做农民。也真怪,聪明过人的老爸干起农活呆若木鸡,粗脚大手的,老岀洋相,人家笑话他,而他却嗨嗨干笑几声从不计较。改革开放了,他与我母亲办起解放大队戏衣厂,做戏衣是我爷爷的老本行,从爷爷手里学了技术的我母亲带几名妇女金线银线花线地刺绣,从未做过一天戏衣的老爸,居然独自一人干了为戏衣定尺寸、岀图样、管价格等上手活,这是旁人三五年都学不了的技术,也不知怎么的,一上手他就成为把作师傅。

1981年,我把父母接来同吃同住。虽然同吃同住,但由于我白天奔忙于公务,晚上埋头于写作,所以跟他们坐下来谈谈的机会极少,见面看他们身体没问题也就叫一声了事。

老爸在世时,年年过完春节就为小孙子做龙灯。他做的龙灯小而轻,画得大红大绿很好看。远近的孩子们都跑来凑热闹。我大女儿小女儿先后生了一个男孩,他特高兴,每年早春为他们做风筝,但只是好看,没有一次飞起来,幸好孩子们只顾得举着风筝发狂,能不能飞起来无所谓。

这本历书是上世纪80年代末年海南人民岀版社岀版的,内有历法、万年历、古训、养生、人生等内容,扉页还有老爸亲笔写的他二弟与我小弟家的电话和BB机号码。不知道他的健康是不是来自书中“养生”篇。然而他断断想不到的打麻将赢了十四元两毛钱,让他高兴得一病不起丢了命。

老爸的书,已磨损得没棱没角并且满是油腻了。我包了封面并加固了书脊。老爸走了,这本书是我珍藏的他的遗物。但由于与我专业无关,便搁在一旁,一个容易看到并近在咫尺的位置,我感到看到它就像看到老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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