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 玫
童年于我,是在父母决定从安徽搬回江苏的那一年结束的。
生于屯溪,一个让我深深怀念的小城,有山,不高,但环着城,时时在眼前;有江,不深,穿着凉鞋去踩水,不过到小腿肚;有无忧无虑的日子,一日三餐一家人顿顿饭在一起吃着,没什么牵挂。这样的地方,让我有点自带的老气横秋,记事起就不爱喝饮料汽水,日日早上用竹节杯泡一杯屯绿,下午会换上加了陈皮或金银花菊花的淡淡药茶,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还会来上两碗苦苦的药汤,由苦里寻找回甘。渐渐地,那淡淡的一缕茶香沁入了我的童年,跟了我半辈子,出门再远,总要带上茶,不然,就会由心里生出一丝焦虑,觉得将什么重要的部分落在了家里。
于茶的记忆,最早始于小学刚入学的时候,某天回家,吃饭的桌子上破天荒地还没有摆上饭菜,但是铺着几张报纸,堆着小山似的茶叶,桌子放在朝南窗下,正午的阳光晒在茶叶上,满屋子清淡的香气,爸妈站在桌前忙碌,那茶就是徽州地区普通的炒青,惯常叫做“屯绿”,是大宗出口型绿茶,更是我们那一带人的口粮茶,价格很便宜,但滋味香醇。那天妈妈在路边遇到兜售茶叶的农民,见茶叶新鲜便宜,就用买米的白布口袋装了十几斤回家,爸爸泡了一杯试喝,茶是好茶,却是没有挑拣过的毛茶,里面有干石灰、茶叶梗和茶果,需要自己动手挑出来,然后再用茶叶店买回来的写着“黄山名茶”的袋子分装好,除了自己喝,还打算寄到老家去。
我也兴致勃勃地参与,很快便得到赞许,说我年纪小眼睛亮反应快,成效甚高。得到肯定后,我便爱上这个任务。后几年,家里拣茶、分装、包装的活我成了主力,我也很快就掌握了用钢皮尺抵住袋子、靠近蜡烛将袋子封口的技术,并因此与喝茶结下不解之缘。
至今,我还记得手指接触茶叶时的那种触感,足够干爽的茶叶,带着清新茶香,用指尖将它们轻轻扫到一边的时候,手指可以很快识别茶叶和杂物,然后左手轻捷地将杂物拣到一边,右手顺势将茶叶拨到另一边,挑拣过的茶叶变得更加纯粹,绿得更加通透,小小的一堆杂物也很有趣,茶叶梗自带清香,茶果经过烘烤变得坚硬,而茶叶下面那一层厚厚的茶叶末也是不舍得扔掉的,刚烧开的滚水冲上去,茶香立刻爆发出来,香气夺人,味道竟比茶叶泡出来的浓郁,于苦中有浓郁的回甘,最是让我喜欢。
喝惯了屯绿醇和的味道,后来因缘际会遍访茶乡,绿茶也算品尝过上百种地方名品,依然把它排在第一位。晨起,必先烧一壶滚水,洗杯烫杯,屯绿紧致,开水冲下去,立刻沉入杯底,清澈的茶汤,淡淡的绿意,闻起来也只有朴素的茶香,但那滋味,简单深刻。
遗憾的是,搬回江苏后,每年虽然能收到屯溪寄来的茶叶,味道却变得生疏了。近几年,到处都是名贵绿茶,却很难寻觅到标准味道的屯绿,加上中医说我胃寒,不适合多饮绿茶,这童年的回忆也就渐渐疏远了,疏远了的还有那种简单即能得到快乐的心境。
泳池、厨房、粮店……童年的一切都是有气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