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子龙
何谓“一衣带水”?深圳与香港就是。一河之隔,一桥相连。
这河,这桥,曾是内地通香港的唯一口岸。偏是内地去香港、香港回内地的人又格外多,特别是40多年前内地开放,香港人在深圳买房、结婚、工作,有些主妇甚至早晨从香港过桥来深圳买菜……内地人自然也对香港充满好奇,有人形容罗湖口岸的拥挤如“沙丁鱼罐头”。
后来由一个口岸增加到14个,手续简化到无法再简的程度,一天24小时不闭关,随时可以出入境,仍是天天人头攒动,如大潮之涌浪,一波催着一波。以新冠疫情前的2018年为例,罗湖口岸出入境2.5亿人次,平均每天69万人次……何等兴旺,一派蓬勃的烟火气。
再往前推半个多世纪,1963年,香港大旱。城市为什么还怕旱?香港三面环海,境内无湖泊、河流,淡水资源奇缺,靠老天下雨积水,人就如同庄稼一样了。香港市民每四天才供水一次,350万人的生活因缺水陷于困境,有20多万人为了能喝上水逃离香港,投奔内地。香港向广东省政府求救,广州市急送2万吨自来水过去,并允许香港派船来珠江取水……谁说“远水解不了近渴”?
可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当时西方国家正在封锁我们,内地不能眼看着香港的骨肉同胞饱受缺水之苦,恰逢内地刚刚从困难时期缓过点劲来,1963年12月,国务院总理周恩来特批,由中央财政拨款,引东江之水以济香港,建设“东江——深圳供水工程”。
东江发源于560公里之外的江西寻乌,由西向东越流河水越丰沛,流至东莞又吸纳一条支流白马河,河面成浩荡之势。调水济港工程就由东莞桥头镇开始,集结8000人,建六座拦河闸坝和八级抽水站,将由南向北汇入东江的白马河变为人工河,逆流而上,级级升高,最终注入深圳水库。然后全部经过生物硝站净化后,通过3.5公里长的输水涵管,送达香港的供水系统。
这是一项成功的调水工程,只用了一年多一点的时间,1965年3月1日正式向香港供水。此后在50多年间又经过四次升级扩建,迄今已向香港供水237亿立方米。为便于理解这237亿立方米是什么概念,其间深圳水库向距离最近的深圳市供水155亿立方米,向东莞市供水90亿立方米。
正是在这段时间里,香港繁荣起来。不能说不是深圳的优质水保证了香港的繁荣,“水利万物而不争”,倘若还像半个多世纪前那样严重缺水,动不动就隔几天才能喝上一次水,香港想繁荣到成为著名的“国际港”、世界三大金融中心之一,恐怕也不容易。
这至为宝贵的深圳水库,也坐落于深圳的罗湖区,正好是在深圳十座大山中最高一座——梧桐山下,正是栖凤引凰之地。我从梧桐山下来,接近黄昏才来到水库边,眼前一片湖天,山气薄而水气厚,清素幽静。水面映出梧桐山倒影,树色冥冥,青翠而温润。随后参观了生物硝化站净化库水的全过程……忽然想到,若想真正了解香港,或许先从深圳水库开始。
同时也惊奇于罗湖这个深圳“中心区”的优势:拥有一山一湖一桥。一山是深圳的制高点,一湖是香港、深圳的“大水缸”,一桥通天下,在过去的数十年间通香港就是通世界。深圳最高的、最深的和最广的,都在罗湖,何其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