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凌的账号

天元宝宝

上世纪九十年代，互联网刚刚起步，老百姓还在拨号上网。没有弈城和野狐，网棋大都在中国天元网下，注册个账号只能用小写英文字母。当一个大写的GUAN在网上行走，我有种账号霸凌的悲愤，向他提出对局申请，GUAN接受了。

GUAN的招法看似朴素，步步占领要冲，是我非常讨厌的“人傻目多”风格。我闭着眼睛往对方固若金汤的空里扔一颗子，等待着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对面的下一手好像自来水龙头口那一滴摇摇欲坠又怎么也坠不下来的水滴：

GUAN断网了。

后来才知道GUAN的大名叫管文浩，是一位来自南翔的围棋高手。因为工作关系，长年旅居新加坡，我们在网络上保持着止乎礼没营养的交流，直到2015年，在一个比赛里网友见面。对小管的第一印象是喜感：一个中年脸上还挂着婴儿肥。和账号的霸凌不同，现实中的他性格低调，每次比赛赢棋，哪怕是实力悬殊的完胜，他也会真诚地送上一句：“侥幸力克强敌！”

纯自然、无公害的表情给对手带来一时恍惚：也许我真的很强？

每一次比赛都是一段旅程，每一位对手都是一次不期而遇。善待这份缘，包容的中年。

前两年我拉着他去和上海市体育俱乐部少年队的小朋友下棋。这些孩子早早在全国各大赛事里摘金夺银，准备走职业道路，我们去也就是当个陪练沙包，可恶的是小管一点沙包的觉悟也没有，每次去都要放倒几个。专业训练过的小朋友局部算路精准，大叔和小朋友下棋都是想方设法拉长战线，规避接触。管文浩则不然，选择的永远是正面作战。他的表现引起了体俱总教头职业三段葛凡帆的关注，第二年管文浩代表信公咨询体俱队征战上海超级联赛。

小管围棋生涯的悲伤就这么开始了，这一年的上海超级联赛，管文浩出场n次，0胜n负。

没有比赛的时候，我和小管兄友弟恭，比赛一方输棋，另一方马上会跳出来踩上两脚，这就是传说中的塑料棋友情。我兴致勃勃地开始组织悼词：“黄尘遍染，只老英雄，话说那管文浩，本也该是一代英才……”

负重前行的中年人竞技状态时有起伏：父母的一声叹息，子女的一次抗拒，客户的一个差评，都能让中年的心情从巅峰跌入谷底。这一年，管文浩的女儿准备高考。

用鲁迅先生的话说，在管文浩面前，我要榨出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倒不是说围棋上的望尘莫及，小管是个学霸型理工男，别人家的爸爸。年近半百，还能解高三数学压轴题，我连答案都抄不对。去年，管文浩的女儿金榜高中清华大学，穿着那件淘宝包邮的老头衫，他又杀了回来。

了却心事的小管面对棋盘，思维清晰，灵感喷涌，先是代表嘉定参加全国围棋之乡比赛进入总决赛，绕道德邻联赛荣获MVP，再回嘉定全胜拿下棋王赛冠军。那份游刃有余，我仿佛又看到了二十年前中国天元网那个霸凌的账号GUAN。